1930年1月4日,周海婴“百日”时全家合影
手稿本中的“原貌”
从《鲁迅回忆录》手稿本中可以看出,许广平原来撰写的《鲁迅回忆录》在1961年出版时被删改的地方。
在手稿本的第五章“所谓兄弟”中,许广平写道:“鲁迅虽然在上海,但每每说‘周作人的文章是可以读读的。’他的确是这样,不因为兄弟的不和睦,就连他的作品也抹煞。每逢周作人有新作品产生,出版了,他必定托人买来细读一遍,有时还通知我一同读。如1928年9月2日,日记上也曾记着:‘午后同三弟往北新书店,为广平补买《谈虎集》上一本,又《谈龙集》一本’。又1932年10月31日,买‘周作人散文钞一本’。这可见他的伟大襟怀,在文学上毫没有因个人关系夹杂私人意气于其间,纯然从文化上着想。”后来出版《鲁迅回忆录》时,对手稿中出现的鲁迅对周作人文章的认可予以删去,加入了相当篇幅的周作人附逆及中伤鲁迅的有关内容,及对这个“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者”的阶级分析。
在手稿本的第九章“内山完造先生”中,许广平写道:“有个妇女从店后走到外面去,经过我们身边,内山先生就指向我们说:这是郭沫若先生的日本夫人,并且又说到郭先生曾住过他的店内。到后来日子一久,了解的更多了。郭先生住在日本,每有写作,寄回中国,都是内山先生代理,收到稿费之后转交给日本夫人,再由她买成中国土产带回日本去。”有关郭沫若日本夫人的相关文字在出版《鲁迅回忆录》时尽数删去,估计是为了维护郭沫若当时的形象。
手稿的第十四章“与北新书局的关系”则在此前从未发表,新版给予恢复。周海婴指出:“鲁迅当时不是像现在有些作家这样有收入的,他是靠稿费吃饭和治病的,北新书局欠了他很多稿费,他没办法,就找律师起诉了北新。北新逐步还了他的稿费,但有没有还清,谁都没再追究。北新后来和我党有什么关系,和生活书店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时这篇文章就拿掉了。”
《鲁迅回忆录》手稿本中具有时代色彩的表述方式也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如许广平在第七章“我又一次当学生”回忆鲁迅单独教她的情景:“尤其重要的,是他认为每个人基本上不可少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这思想在文学工作者的重要性。自从他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相信了这个真理以后,就不但用它来‘煮自己的肉’,而且也执着地以之教育他周围的人,使真理之火从自己的身边燃起。”
朱正的“正误”
在1961年《鲁迅回忆录》出版后,学者朱正写了一本比《鲁迅回忆录》字数还多的书—《鲁迅回忆录正误》。这本书是朱正在冯雪峰的指导和帮助下写成的,而许广平曾经称冯雪峰为鲁迅研究“通人”。1979年出版后,书中的一些结论被鲁迅的传记作者普遍接受。吴中杰认为:“过去,不但研究者所写的鲁迅形象不同,而且回忆者对于同一件事的回忆也有所不同,这是由于政治形势的需要不同之故,也是文艺服从于政治的结果。在这方面的辨正工作,朱正做得很好。”
当朱正听说《鲁迅回忆录》手稿本出版的消息后,专门到长沙的书店找这本书,可惜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还没有看到这本新书。“《鲁迅回忆录》是为了迎合当时的意识形态而写的,第一次印刷的版本错误很多,第二次印刷时已经修改了很多地方,但是有些错误还没有改干净。这次出版的手稿本,我还没有看到,但是心里还是有保留的。从鲁迅研究的专业角度来说,可能史料价值会很有限。”朱正说,“我关心的是,对我质疑《鲁迅回忆录》的内容,这本新书有没有一些正面的回应。”
周海婴、马新云在《鲁迅回忆录》手稿本的序《妈妈的心血》中指出:“注释中的《正误》一书,均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朱正先生所著《鲁迅回忆录正误》。此书对1961年版的《鲁迅回忆录》提出十四处正误,这十四处与手稿本完全相关或有些相关的十处,我们予以了注释,其余四个无关之处不在此赘述。”
《鲁迅回忆录》中说,1932年鲁迅的北平之行躲过了敌人的逮捕,《鲁迅回忆录正误》认为“此故事是虚构的”,“当时北平政治形势并不怎么险恶”。《鲁迅回忆录》中根据陆万美的回忆,说明鲁迅北上是“党的安排”,“为转道赴苏”,《鲁迅回忆录正误》提出异议,认为鲁迅北上只是为了省亲。
许广平的手稿本中说:“曾经盛传过一个故事:就是鲁迅托人带了两只火腿到延安,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各位领袖。那火腿是带去了。听说到了西安,再也不能通过了,只好在西安的同志代表食了,但一剖割开来,里面却还有书信。”《鲁迅回忆录正误》通过仔细的考证,认为此处三点有误:一、鲁迅当时送往陕北的火腿是一只而不是两只;二、火腿没有送到陕北的原因,是因为火腿好吃,被西安人员留下来吃掉了;三、火腿夹带书信是莫须有的事。
还原鲁迅,普及鲁迅
近年来,关于鲁迅的重新评价和研究此起彼伏。在中学校园中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各地不时出现语文教材中要减少鲁迅作品的传闻。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编辑安波舜是《鲁迅回忆录》手稿本的责编,他认为:“上海地区的一些教材把鲁迅的文章拿下来,加上娱乐明星,我对此深恶痛绝。”
对在当下出版《鲁迅回忆录》手稿本的原因,安波舜解释:“现在很多误解,是在研究鲁迅过程中,年龄稍大的人都知道,‘文革’以前、‘文革’以后,不同时代赋予鲁迅不同的色彩,本来他是文学家,‘文革’时成为伟大旗手,‘文革’后,大家就对鲁迅精神有了认识误区。我们要把鲁迅从极左的意识形态中还原出来。鲁迅对人民、对群众、对弱势群体‘俯首甘为孺子牛’,对敌人‘横眉冷对千夫指’。他不是今天知识分子的犬儒精神,而是公民精神。大家都说要坚持正义,没有鲁迅,就没有公平和正义。知识分子是社会的天平,天平就体现在鲁迅精神上。”安波舜的编辑方法是恢复原貌:“原来有好多手稿上写得好的地方、提法、评价、细节被改动或删除了,这次我们把手稿完整呈现出来。”
资深出版人张昌华2009年曾编辑出版《鲁迅的艺术世界》一书,他从出版的角度分析,《鲁迅回忆录》手稿本在今天还是有出版的价值,因为具有历史价值。张昌华也指出,目前社会对鲁迅的确存在不少误解。据他在接触中感觉到,鲁迅的孙子周令飞正当盛年,为弘扬、普及鲁迅文化在不断地“呐喊”,创立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演讲、出书、办展览、拍电视,整日奔波忙碌,真有点“拼命三郎”精神。
《鲁迅回忆录》手稿本出版的主推人之一周令飞说:“今天用原貌出版这本书,我觉得不在乎这里面还原了多少,百分比是多少,有多少和当时有差距,而是恢复作者本意的事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的文化史,很多都存在不真实的。这样的不真实的历史、有缺陷的历史,如果不马上纠正,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周令飞介绍,他在2000年后,找到了新的方向:还原鲁迅和普及鲁迅,要让鲁迅回到以前的本来面目。“从鲁迅逝世到1949年后,我们有很多回忆鲁迅的文章,那时描绘的鲁迅比较真实,是全景式的,但后来就越来越平面了、一元化了。这是一个时代造成的,不单是对鲁迅,对所有事情都一元化了。我们把鲁迅再还原,是要把原来的东西再找回来。今天出版这本书是有原貌的,不是说我们要和过去比,而是要大家看到原貌,过去的版本可以忽略不计。”
在许广平的《鲁迅回忆录》手稿本原貌中,第一章就指出:“鲁迅是一个战士,指挥者是党,是党的领导。他只担任一方面—思想上的方面,如同党的宣传部的一员。他时刻想着如何才能尽力做好宣传,唤起群众的工作。虽然那时党没有明确给予他责任,但真理只有一个,这就是:遵革命之命的文学。”
吴中杰通过仔细的考证和分析,认为:“谈到鲁迅的文学思想,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遵命文学’这个口号。赞成者借鲁迅来宣传这个口号,反对者因这个口号而批评鲁迅。但实际上,鲁迅并未提倡‘遵命文学’,而且他的文学思想也与‘遵命文学’格格不入。”吴中杰指出,从鲁迅历来的文学见解看,他是最反对配合形势,命题作文的。“鲁迅很强调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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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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