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令人困惑,但呈现出来的这种历史多元,对于口述史研究是可以解释的,即不同的人,不同的叙述、不同的记忆,导致了不同的结果。这三个人里面谁说的是真的,如果有,只能有一个,不可能三个全是真的,如果那样,就意味着有三个老舍。
十余年间我做“口述历史”获得的最大收获就是,我现在更愿意相信历史背后的那种丰富性、复杂性.远比口述的叙述要多得多。搞历史不是要把历史弄明白,而是要努力让那个历史呈现出一个多元的、复杂的样子,不要结论。
在这些口述者的身上可以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时他们的身份、境遇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事过三十年之后对于那个事件叙述的态度、立场。从口述史理论上来说,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它也带给我们一些启示:对一个历史事件,如果你只相信某个个人的叙述,这是带有冒险性的。
老舍夫人和老舍之子都曾经说过,当年太平湖公园的看门人曾经见一个老人在公园的湖边坐了一夜,但是这个老人(指看门人)已无从去找。当老舍夫人去寻找老舍尸体的时候,公园渔场的一个老头告诉她“在那儿”,但这里面提到的可能的证人也已无法找到,除非将来有档案解密。历史就是留下来的文本叙事,没有那个客观实在,历史在发生的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你根本无法还原。
中篇:难道他们打捞了三个老舍?
三个不相识的人,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打捞上了同一个人。如果说他们当中有真实的,只能有一个人真实,如果三个人都真实,就等于那一天打捞起了三个老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三个都不真实,他们三个人捞起来的都不是老舍。
口述者之一:原北京北太平庄派出所民警郝希如先生
采写:傅光明郑实
时间、地点:2000年12月23日郝希如先生家
郑:1966年8月时,您正在北京北太平庄派出所工作,那时是什么职务?
郝:是片警,没有行政职务。老舍的事当时都有记录本,但我1968年调离北太平庄派出所后记录本上交了,估计很难找到了。我记得老舍是24日出的事。“文革”当中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我为什么记得呢,因为后来每年到这个时间,都登一些文章。那天正好我值班。派出所是轮流值班。我是早上6点左右接到电话的。
傅:这个日子您能肯定吗?
郝:是这个日子。一个男同志打来电话说湖里死了人。我问是男是女,他说看不清楚。我问他在什么位置。他说在太平湖的东南角,离岸有20多米。我让他在那里等我,我说马上就去,得叫他把发现的情况跟我说一下。我起来以后,没洗脸,没漱口,叫了一个人看电话,就去了。让那个人先别向分局报,我看看是什么情况。好像是派出所的赵守信,或者是朱军。派出所就在现在的北太平庄立交桥,骑车过来就几分钟的工夫。那个报案的在公园门口等我。老舍死的地方离太平湖公园门口不远。进去,我一看,是个男的。他问怎么知道是男的。我说男的死面
冲下,女的死面向上。这个人住在电影演员宿舍院里。我当时看了一下表是6点40分。
郑:报案人是来太平湖遛弯的吗 大约多大岁数?
郝:是。记不太清了,也就40来岁吧。详细的在记录本上。养渔场有船。我就去了值班室。当时值班的还没起床呢。是韩文元值班看渔。我说,老韩,你快起来。那边淹死一个,咱俩把他捞上来。我们就划船过去了。我说,看样子岁数不小了。当时拿了一支竹竿,就咱们搭蚊帐那种。还拿了一个消防用的带一个钩的竿子。我说别用钩,钩坏了。用竹竿试试,看能不能给弄走。用竹竿一拨拉,能跟着走。他面冲下,我用竹竿搭着他的肩膀,就划着走。
太平湖有个小桥,我们划过桥到了太平湖西边,桥头那边,水离岸比较近。我们把他放在地上。他怀里还抱着一摞纸,有这么厚吧,很不整齐,就像咱们的报纸折起来这么大,捆着,是宣纸。
根据情况判断,他投水时间不长,顶多一个多小时。纸外面全湿了,里面没湿透多少张。我印象中老舍当时穿的是一个浅色的大褂。过去文人穿的那种到脚面的大襟。穿的是中式圆口步鞋。身上没伤,脸上也没伤,头上也没伤,衣服整齐。这些对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特别重要。我认为是自杀。我看了看手稿,大概是《骆驼祥子》或者是《茶馆》的手稿。写着老舍的名字。全都是墨笔写的。
郑:您一直在现场吗?
郝:一直在现场。
傅:胡絜青第一次来看到老舍尸体时有什么表示?
郝:掉眼泪了。没有大哭。站在那儿挺难受的。胡那种表情肯定也有想法,因为正是“文革”。
郑:您检查老舍遗物时,有没有眼镜、手杖、钱包之类的东西?
郝:没有,都没有。我说了,惟一的就是那些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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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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