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首页 手机凤凰网 新闻客户端

凤凰卫视

周有光:如果不改行,我也很可能是个大右派

2009年11月02日 14:18
来源:凤凰网读书

南:2005年刚出版你的《百岁新稿》,其中的《苏联历史札记》、《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都是难得的好文章。你在书中说,老来读书,首先想了解三个国家:中国、苏联和美国。为什么有这些想法呢?

周:我现在写的文章,平均每个月发表一篇,有的在大陆,有的在香港。因为年纪大了,没有事情,别人来看我,说怕耽误我的时间,我说我的时间不值钱,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大笑)

《百岁新稿》是我90岁到100岁之间写的,其中,有的文章是我看了很多书后写的,有的文章是杂志邀请我写的。比如《苏联历史札记》,苏联垮台是世界历史大事,我也很关注这个事情,就经常看一些相关的中外文书籍。大概看了至少有十六七种,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的。一次跟朋友聊苏联的事情的时候,有朋友邀请我写一篇关于苏联的文章,介绍苏联的情况。苏联一共几十年的历史,所以介绍苏联的书籍都是长篇大论,他希望我这篇文章不超过一万字。我就把几十年的历史压缩,把最基本的东西写出来,没有添加评论。《苏联历史札记》里边完全讲的是人,比如,我把苏联的几个领导人“排排队”,讲讲他们执政和下台的情况。苏联领导人不是死了下台就是政变下台,这就说明苏联就有问题了。国家的领导人终身制是不行的。老了,没有精力,并且任职时间一长就有种种问题。因为政变下台,这个制度也是封建社会皇帝的做法。当然,我没有评论,我是写出来让别人去评论。在书中,我就写了几句叙述性的话,看的人自然明白。我用诸如此类的写法,在很短的文章里,实际上提出了很多重要的问题。比如《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也是别人邀请我用很短的文章进行探讨。为什么美国只有200年的发展历史,但是却超过了2000年历史的国家?为什么美国是英国的殖民地,却超过了英国?许多人问,拉丁美洲的开放比美国早100年,那为什么拉丁美洲到今天还远远不及美国?这些都是非常重大的问题,需要研究。我不是简单地提出答案,我是提供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从历史背景我们就可以看到为什么美国发展的“快而好”。有一个美国教授,看到了我这篇文章发出感慨:“我一辈子在美国都没有了解美国,我看了你的文章才了解美国。”(笑)

南:在书中《后资本主义的曙光》一文,你重点谈到“后资本主义”。

周:“后资本主义”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外国人早已经提出来了。因为资本主义的特点是要有资本家、工人阶级。那么现在发生了新的现象,工厂没有工人,农场没有农民。

这是我自己在日本和美国看到的,自己也难以置信,但是亲眼看到了。很大一个车间,只有两个工程师跑来跑去看看机器有没有故障,没有一个工人,但是生产快得不得了。那么,资本主义没有工人,还算资本主义么?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像比尔·盖茨,他的钱比很多非洲国家加起来都多。原本一个书生,何以有如此多的财富呢?他不是用资本去赚钱,而是用知识去赚钱的。所以现代人都说知识时代。有人把资本主义以后的时代称为信息化时代,美国的未来现代化就是这样讲,很多人就称之为“后资本主义”。很多人还不知道国外的这种变化,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引进外资发展了经济。但是本来按照马克思主义,外国来中国开工厂是不能接受的,是资本侵略。由资本侵略到发展外资,这也发生了变化,也是“后资本主义”。所以,思想要“与时俱进”。

我们需要了解,整个时代在前进,有的国家跑在前边,有的跑得很慢,有的不愿意跑。一跑就分了前后,但落后的可能往前赶,尽管最后不可能都一起达到终点,但是不能不跟着跑。现在有一些国家的人,他们就不肯跟着走,抵制现代化。中国的改革难,但是外国的改革更加难。历史的规律是必然的,改革的路是必然的,只是条件有好坏,改革的阻力也有大小。我觉得“与时俱进”很重要,但是真正“与时俱进”不是很容易。

记者手记

周先生写作不用手写,而是用一台夏普打字机。夏普打字机的研发,曾从语言学的角度征求周先生的意见,利用了他的一些理论。1988年生产后送给他一台,“当时一台5500元,许多中国人买不起,今天3000元一台,中国人还是不喜欢用。因为中国人都有了大电脑,而这种小电脑功能单一,不能游戏。所以,这个投资就失败了。”周先生笑道。边说还边为我们示范打字机的操作。对他来说,用了这台打字机以后,写作效率提高很多,他也提倡别人用电脑或者打字机写作。

家里挂着周有光和张允和夫妇各个时期的合照,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张允和年轻时容貌如花,晚年雍容大方,总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2002年8月14日,张允和安然去世,享年93岁。望着照片,周先生悠悠地回忆:“我们的照片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但是‘文化大革命’都扫光了。我当时是反动学术权威,在农村改造,家里没有人,造反派占了我们的房子,东西都随便扔。现在有的照片是亲戚多余或者复印给我们的。我们对财产都看得很淡,觉得是身外之物。许多人都问,你们度量为什么那么大?有人说,你们所以那么大气,因为你们娘家、祖先都是有钱,钱看惯了就不新鲜了,我想也有道理。佛教里有一句话,你对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你的精神就痛苦了。”

采访将近结束时,问起周先生的长寿之道,周先生笑着回答:“有一次,我去医院做检查,填一个表,我写了97岁,医生给我改成了79岁。又有一次,一个医生问我长寿之道,我说你是医生怎么问我啊?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以前我没有考虑过,但是后来思考了一些有道理的方面:我的生活有规律,不乱吃东西。以前我在上海有一个顾问医生,他告诉我大多数人不是饿死而是吃死的,乱吃东西不利于健康,宴会上很多东西吃了就应该吐掉。还有一个有趣味的事情,我有很多年的失眠症,不容易睡着。‘文革’时期我被下放到农村,我的失眠症却治好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再失眠。所以,我跟老伴都相信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遇到不顺利的事情,不要失望。有两句话我在‘文革’的时候经常讲:‘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很有道理。季羡林写过《牛棚杂忆》,各种罪名,都不要生气,都不要惊慌。这就考验我们的涵养和功夫。我想,首先,生活要有规律,规律要科学化;第二,要有涵养,不要让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要能够‘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责任编辑:严彬] 标签:周有光 右派 张家四
打印转发
3g.ifeng.com 用手机随时随地看新闻 凤凰新闻客户端 独家独到独立

商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