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他当“文化汉奸”的原因,固然有“行刺周作人”一案的阴影(估计是日本人搞的把戏),但更主要的不外是为家室所累,为盛名所累,和为他爱好安逸生活的“乐生”观念所累。当时周建人、胡适、冯雪峰等人不论出于亲情、友情还是党性,都曾经去函力邀他离开北平去大后方,然而终于都没有成功。但周作人当了“文化汉奸”,也并“没有杀人放火”(毛泽东评周作人语)。相反,据他的邻居回忆,他当年也曾接济周围的贫民(见徐淦文)。根据贾芝的回忆,李大钊的儿子和女儿也是因为他的援救,才得以逃出生天,到达延安。
抗战胜利之后,周作人当然大大倒霉了。先是作为汉奸锒铛入狱,在北平和南京的老虎桥坐了将近三年牢。后来终于回到北京与家人团聚,又成为“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非公民”,地位还比不上入中国籍后的信子。不过五十年代有一段时间,他还可以通过翻译论著为生,这是因为毛泽东的一句话,以每月四百大洋被“养起来”翻译希腊和日文的著作了。只是好景不长,先是大儿子被打成右派,再是“文革”中家产、藏书、房屋被没收,自己受到“红卫兵”小将的武斗冲击,最后在八道湾的小厨房中孤零零地死去,至今无人知道确切的死因。这正是应了一句“寿多则辱”。
读到当年围绕周作人去不去大后方、任不任伪职的种种曲折经过,我总不免为之扼腕。这倒不光是因为周氏个人的荣辱得失,而是因为如此一来,他的文字多年以来一直被视为禁区,他的收藏以及和故交的通信在“文革”中多数付之一炬或不知所终,让中国现代文学和历史的研究失掉了多少宝贵资料。
真的是“自古艰难唯一死”吗?不在周作人的处境中,我不愿意轻易下道德判断。然而我又常想,鲁迅必不会如此。看看杨杏佛遇刺之后鲁迅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他始终是“宁折不弯”的硬脾气。也无怪乎周建人要说这位二哥的性格是“自小性情和顺,不固执己见,很好相处,但他似乎既不能明辨是非,又无力摆脱控制和掌握”,一句话,软弱而有时近于“昏聩”(鲁迅的评价)。回顾历史,周氏昆仲的一生经历可不就是暗合“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八字真言吗?
(摘自香港《大公报》 作者:冯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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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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