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家要坚持立场 在写作中要“无党无派”
责任
历史一不遗忘,二要宽容
莫言以讲故事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表达。对于社会与历史的思考,他说道,共同遵守规定,全球才会有好天气。他回忆起他1987年第一次去德国访问的情景,一件事是在东柏林,那时柏林墙还高高耸立,他们感叹这个墙的坚固。过了几年,第二次去德国,柏林墙已经荡然无存,据说只在某个地方保留了很短的一部分。当年兴建时,唯恐它倒掉,但无论多坚固的墙,人想推倒也会推倒。
另外一件事,是有一个老太太拿着雨伞在他前面,忽然她一转身雨伞一甩,雨伞锐利的尖头碰到他的眼角,眼泪和鲜血同时流下来。只见那位老太太满脸是汗,两眼流泪,浑身颤抖连声道歉。莫言要走了老太太还跟在后头道歉,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当时同行的人说可以起诉她,莫言却觉得,“伤害”了他的老太太内心的痛苦远比他眼角的痛苦要深。一个人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时,内心的痛苦不会亚于被伤害的人。“我们确实应该宽容无意中伤害别人的人。同行作家还开玩笑,幸亏你眼睛小。所以事物都有两面。”
莫言还说道:“还有一件事,当时德方请了好几个学中文的女孩子,其中一个叫汉娜,她带我们到汉堡的家里做客。她父亲是位白发老人,汉娜给我展示她父亲一个小小的铁皮鼓。我们知道了汉娜父亲是纳粹当年童子军一员。然而他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在家做园丁、热情招待我们。慈祥的、勤劳的老人如何与纳粹铁皮鼓联系在一起呢?这就是历史。这让我们认识到应该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在特殊环境下,很多有严密思维、很高智商的人也未必不会随波逐流,未必不会干为后人所诟病的事。历史一不能遗忘,二应该宽容、原谅。”
作家在写作中要“无党无派”
对于全球化时代作家的责任,莫言表示,许多事件在创作中奠定了一颗颗种子。全球化讲了很多年,它很像一种福音,人和人交流更便利。但似乎也是一种噩梦,很多东西变得统一、标准化。文学、艺术如果标准化很可怕,在这个时代,如何保持文学艺术语言独立的个性,是各国作家、学者、人们面临的课题。一方面我们欢呼全球化,一方面我们抵制全球化,看你站在哪个角度、立场上。
无论什么时代,作家都要有坚持自己立场的勇气。作家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有党有派”,但在写作中要做到无党无派。生活中的政治观点不能原封不动地搬到你的小说里,其他的艺术作品里,写作要客观、有高度。不能因为你自己的观点与你描写的人物观点不一致,就刻意贬低你的人物,伟大的作品不应该有这样的缺陷。
社会向上的力量作家不应忽视
无论什么样的时代,作家都应该是社会不公平现象的批评者和黑暗人性的剖析者。但作家也应该是社会变革与进步、人性善良与美好的发现者。人类之所以能比较健康地延续,因为人群中、社会中有正常的积极向上的力量,这样一种力量作家也不应该忽视。无论在什么时代,作家都是社会成员的一分子,不应该有高人一等的念头。应该与老百姓平起平坐,是其中一员。作家不能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群众的代言人,这样说可能太绝对,可能有作家有能力代表群众讲话。但如果作家自己的生活经验具有某种普遍意义,作家从自我出发的创作,也许会幸运地表达出群众共同的心声。
此外,莫言表示,无论什么样的时代,作家都应该是社会生活的观察者,作家要做有心人,要站在人的角度,对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进行观察和研究。生活中作家可以嫉恶如仇,但写作中即使书中描写的一个恶棍,也要对其有理解和同情。作家不仅是社会生活的观察者,也是实践者,每个人都是生活一分子,必须和社会产生千丝万缕联系,即便你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不意味你切断了与社会的联系。作家的职业要求不仅是亲身参与社会生活,也要站在更高角度上冷静思考。
态度
作家应该自我反省
莫言还谈道,写作是一种自我完善。作家应是自我批判者,有自我反省能力,在认识自我基础上,理解人性宽度深度。“这一点对我目前的写作至关重要,我写作中不乏对社会、别人的批评,但如果冷静分析,你对伤害你的人深恶痛绝,你也许在无意中也伤害过别人,别人对你也深恶痛绝。很多优秀的作家都看到这种反省。这种对个人的反省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对民族、国家的反省。对矫正一个国家、民族的发展轨迹,也能产生巨大作用。”
在艺术的创新上,莫言表示,作家都应该对艺术创新有不断追求,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创作上作家应该有敢于失败的勇气,也许人们现在不理解,将来会理解,一部分人不理解,另一部分人会理解。作家应靠作品说话,一时的毁誉,甚至激烈批评,都会随时代洪流淘汰干净。把作品写好是最重要的。作家面对稿纸和屏幕要我行我素,不应该去迎合什么,乞求什么。就在这样一种自由的心态下才有可能写出好作品。作家的责任就是人的责任。过去我们常常指定作家应该怎么写,配合什么运动,这不符合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作家还是应该想怎么写怎么写,写他最乐意写、最善于写的。
文学艺术核心“燕归来”
对于信息化时代文学面临的新挑战,莫言说道,文学目前的状况,不是一个新问题。十几年前他曾读过汪曾祺上世纪40年代在昆明读书时写的文章,当时也是对小说、文学前途深感忧虑,由于好莱坞电影的进入。几十年后,我们重复这样的话题,忧虑依然存在。
莫言引用一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他认为如果文学的衰退和被其他艺术形式代替是无可奈何,但下一句来了希望,即便是小说不行了,也许有别的形式代替小说,核心还是同样的艺术之神,还是对人的命运描写、抒发、思考,“燕”是一样的。似曾相识的燕子还是不断飞回来。微阅读时代的来临,但事情不能用绝对化去判断,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热情发展,也不排除数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不会受到关注。多种题材都会并存,会得到自己的读者。
商业化大潮中冷静书写
莫言对当下的语境也表示,面对瞬息万变信息爆炸的时代,作家需要有点定力。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也掀起一场商业化大潮,很多人下海,为的是赚钱。这时候,有一批人没有受到外界干扰,而是冷静地躲进书房,开始写作,比如陕军东征现象。当时陕西的作家,一下子推出了几部在全国有巨大影响的长篇小说,比如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废都》。那些下过海的作家有没有一些后悔?
莫言说道:“因为当时我也没经得住诱惑,跟几个朋友一起写电视剧去了。但我看到平凹他们的小说东征到北京了,我们赚了小钱人家干了大事。并且从赚钱角度,我们赚了电视剧的钱,但陈忠实《白鹿原》后来卖了几百万册,贾平凹的书没有盗版的话他会是中国最富有作家之一。有的人一辈子可以干很多事,大多数人一辈子只能干好一件事。像我这样中等偏下的智力干一件事比较好。面对纷繁社会现象,我们还是有自己的标准,作家要有自己的标准,任你千变万化,还是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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