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跃文:如今的官场文学已变成“暴露文学”
王跃文的典藏作品集
王跃文
王跃文,1962年出生于湖南省溆浦县。曾在政府机关工作多年,现服务于湖南省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西州月》、《大清相国》、《亡魂鸟》、《苍黄》及小说集、散文集多部。
记者 钟润生
近日,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了王跃文的典藏作品集。这套作品集总共9本,包括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苍黄》《朝夕之间》《大清相国》《亡魂鸟》,小说集《漫水》《无雪之冬》,随笔杂文集《幽默的代价》。作为拥有极强市场号召力的实力派作家,王跃文仍不忘在自己的微博上打起小广告,用词颇为幽默:“第一,我想让更多读者看我的书,我要广告;第二,我想卖掉更多的书养家糊口,我要广告;第三,我不能让出版社赔钱,我要广告。——只打广告,绝不打劫!”
官场文学素来评价不一。追捧者,认为它是社会的“解剖刀”;轻视者,认为它是三流的通俗文学。究竟该如何评价官场文学,官场文学的价值何在,怀着种种问题,记者采访了王跃文先生。
◆评论界的怠慢动摇不了官场文学存在的意义
记者:跃文老师您好。首先祝贺推出王跃文典藏作品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9本书中,长篇小说《 朝夕之间》,似乎是以前出版过的《西州月》。对吗?
王跃文:《朝夕之间》就是《西州月》。当年《朝夕之间》因故查禁,不得已更名暗渡陈仓。时过境迁,良机再现,恢复原名,慰我心愿。《朝夕之间》以主人公关隐达的宦海沉浮,体现了成也“关系”,败也“关系”,人生的“达”与“隐”,全关乎“人脉”。我喜欢《朝夕之间》这个书名,它包含着小说的重要主旨,是关隐达对人生的叹惋。
记者:原来是这样。谈王跃文,必须谈到官场文学。关于官场文学,我首先想到一个悖论:一,官场文学,从这个概念出现起,一直很火,比如您的《国画》、阎真的《沧浪之水》,还有最近黄晓阳的《二号首长》等等,市场上真的是火的不行,读者是发自内心的爱看;另外一方面,官场文学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评论家不自觉地把官场文学归于通俗小说不说,近期好像连出版都有所限制。不知道您身为其中,如何看待这个悖论的?
王跃文:官场文学之所以异常繁荣,原因毕竟是多方面的。但是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不会变,这就是任何文学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官场文学之所以那么多,正是由于现实土壤的滋养,读者需要它,渴望了解这个领域,它才如此兴旺发达。目前中国的文学界,特别是文学批评界对官场文学的轻慢和鄙薄,丝毫动摇不了这类文学的存在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讲,任何流派、任何类型的文学现象,放在一个漫长的文学史当中,都只是一个文学史的过渡期。所以当下对官场文学的种种指责,不可以看做是否定官场文学的足够理由。百年之后,当后人回望这段文学史的时候,可能看到的是另外的风景。我们固然可以对官场文学满怀信心或者怀抱敬意,但是丝毫改变不了官场文学在现实社会当中遭遇到的不公待遇。
我此刻虽然也使用官场文学这种说法,但我并不赞成这种简单武断的文学命名。如果依据这种划分,我可以说《悲惨世界》是犯罪小说,《老人与海》是渔业小说,《红楼梦》是青春小说,《西游记》是玄幻小说。
◆艺术品质不高、简单暴露是官场文学的不足
记者:那么,实事求是地说,或者在您看来,你觉得当今的官场文学还存在哪些问题,或者不足?
王跃文:我并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需要对目前的官场文学有相当数量的阅读。我不是这方面的专门研究者。如果从大致印象上谈,人们对官场文学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认为官场文学艺术品质不高;二是官场文学流于简单暴露。我总体上赞成这种批评,但需心平气和地分析。所谓艺术品质方面的问题,这是所有文学创作都必须认真面对的问题,而不是凡官场文学就艺术粗糙。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世上没有题材决定艺术品质的道理。说到所谓暴露问题,我觉得首先应该肯定是官场小说作家们的基本文学立场。中国自古官场文学都是以批判为主的,这是由中国古今一贯的官场状况决定的。批判同暴露显然是有区别的,但把握不好就会变成品质不高的暴露文学。前辈学人对清末一批暴露文学评价都不太高,被指为辞气浮露,笔无藏锋。
记者:其实官场文学并不新鲜,古已有之。比如《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您怎么评价这两部官场小说?
王跃文:中国官场文学历史悠久,最远至少可以追溯到《诗经》。官场从来都是被批判的对象,所以艺术手法上很容易用到反讽。但同样的手法,在不同的作家那里也是分高低的。《儒林外史》也反讽,但它做得很艺术;《官场现形记》更反讽,却流于漫画化了。也许,客观地看,《官场现形记》的风格同时代风尚密切相关,中国官场似乎到清末以后日见不可收拾的败坏,江河日下,不可逆流。作家对官场痛恨越是深切,笔法越是辛辣;同时,因为情绪不受节制,文字则易流于简单粗糙。
◆文学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让人麻木
记者:现在有一句流行到泛滥的话:现实比小说更残酷、更荒诞。这话至少有这么一层意思:我们的文学是没有触及到现实,超越就更谈不上了。这也是评论家评论中国文学缺钙的一个常用论点。您呢?从《国画》到《苍黄》,您的小说无一不是紧扣现实,而且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凌厉的批判锋芒。也正是这些意识和锋芒,读者一直追随着你。您不妨谈谈你对当今中国文学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关系。
王跃文:我们如果稍加梳理就会发现,新时期以来,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影响中国文学的流派和思潮有很多。比方说大家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开始,影响中国文坛的一股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旋风,这一股风潮影响到了当时所有的先锋作家和时髦作家。大家言必称马尔克斯。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股被评论界称为“现实主义文学冲击波”的文学现象在中国文坛出现,这就标志着现实主义文学总体上在中国的回归以及完成。这股现实主义的文学流派或写作路子就一直延续到现在,并且稳固地坚持下来了。
为什么说现实主义文学最终会受到作家和读者的青睐?我想这也说明文学的一些规律是不可抗拒的,那就是文学必须接受生活的召唤。最近30年,中国社会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迁,一方面是波澜壮阔,一方面是艰难曲折;一方面是欣欣向荣,一方面是纷繁复杂;一方面是经济发展,一方面是矛盾凸显。社会经济向前飞速发展的同时,各种社会矛盾积累得也非常多。这些问题从民间、网上、各种媒体上都会感受到。我们吃什么东西可以放心?食品安全问题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面对如此尴尬而又强大的现实,文学不能漠视。这也逼使作家不能不对现实问题作出思考,这应该是现实主义文学回归的最根本的现实基础。当然,也有人批评中国作家关注现实不够,切入现实不深。我想这主要不是作家的文学能力问题,更不是作家的艺术胆识和文学良心问题。作家的创作,仍然受制于表达空间。
记者:但是,并不是所有作家都直面今天尴尬而强大的现实。一些曾经很著名的作家,似乎更愿意回望过去,远离现实,建立一个温情脉脉的文学王国。
王跃文:一方面,我个人对文学态度是相当包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写作自由;另一方面,我也认为目前中国最需要的是紧贴现实的现实主义文学。我认为文学必须真实地反映生活,文学必须对现实问题和历史问题作出思考和回答,文学必须承担其社会责任。文学可以有娱乐性,但它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仅仅是娱乐的游戏。文学可以是无用的,但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是有害的。文学可以让人陶醉,但文学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让人麻木。但是在现实当中,这种游戏的文学、有害的文学、让人麻木的文学也是我们经常看到的,我个人认为这些东西是应该抛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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