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评台湾新导演：我唯一担心他们的画面电视化

2012年07月25日 05:26
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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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新的时代，我唯一比较担心的是他们的画面比较电视化。电视跟电影不一样的是电影是大银幕，电视是“小银幕”，“小银幕”所有的情绪很快就可以抓到，大银幕的焦点是要寻找的，你要拍得很复杂，要宽，寻找焦点是不容易的，所以这是两个不同的处理方法。他们是个新的世代，但是总要兴盛起来先，导演会慢慢成熟，拍出他自己真正喜欢的电影，就像我们以前也会拍自己的成长经验。

有剧本，但在现场不看

我说没剧本是现场不带剧本，我绝不会在现场看剧本，因为从电影开始的第一个画面我就一直在想象，编剧的时候会写情境而不是对白。我当导演前已经编过很多剧本，所以有这样一个进入的过程。我在现场不需要带剧本，所有的焦点放在现场的氛围和角色，电影的角色如果没有活过来，就白做了。如果（人物）本身没有活，只是在执行你的剧本和意念，就打动不了人，对我来讲也对不起演员。所以很多演员喜欢跟我合作，我一定要让他们能活过来，所以我在现场是非常专注的。

而且在现场，有些对白你事先想的跟演员现场的反应会不一样，我希望他们能够投入角色，直接讲出来。我第一部拍舒淇的片子《千禧曼波》，基本上对白只是给出内容，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对白，因为我感觉语言是反射的，你问什么我“啪”一下反射，是无法事先预设的。

电影不是想的，是做的

其实大家别看那么远，别看好几亿的投资啊什么的，就看眼前你能做到什么。现在摄影技术那么发达，数字电影那么方便，你先去拍吧，别想那么多了。有时候你想的跟你拍的之间，你慢慢才掌握了道理，才理解了，（电影）不是一下子就出来的。所以多拍是绝对的，也费不了什么钱。

以前我们台北电影节有一个参赛短片，非常短，好像那种家庭录影，是一个女孩子拍了她爸爸，因为她爸爸一直不赞成她学电影，她就偷偷去学，然后回头以这个题目拍她爸爸，看得所有评委都哭得稀里哗啦，因为她通过短片很真实地在逼问她爸爸：“你为什么反对我”，最后这个片子得了第一名。台北电影节不论片子的长短，都一视同仁地竞争。电影不是想的，是做的，从身边的人和故事开始做。

电影是“拍你想拍的”

我们拍的是我们的时代，我们拍的是当下生活的切实状态，所谓写实就是如此。写实的“写”说明这不是真实的，是“写”出来的，但它要从真实中来。写实的空间无限，就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面说的，每一句都是写实，不是真实的，但是有真实的基础。电影是再造真实，会有真实的底蕴和元素在里面。

所以年轻的创作者要面对当下的真实，这是只有你们有的，独一无二的。不要看了我的东西之后，你感觉应该怎样怎样，没这回事，那样做不好就变成了情调片，没什么意思。全世界只有你们眼中的当下是最珍贵的，你们只是看不清楚，不要受到别的电影的影响。

当下是非常特别的，很多80后的人已经开始创作了，有些电影一开画的背景就是家庭和朋友之间的关系，这是跟我们那个时代完全不一样的，很有意思。我看过内地年轻创作者的文字，他们写的情境非常特别，这是你们才有的，而不是说你们要跟我们一样用《恋恋风尘》那种情调或者生活滋味，我感觉你们应该有你们自己的东西。

你绝对有你的成长背景和整个经历，这个很重要。成长过程可能是跟爷爷奶奶，在乡下，各种调皮捣蛋，这些都可能给创作带来不同，给你特别的角度。电影是“拍你想拍的”，关键是你怎么抗拒——万一卖座了，人家拿很多钱找你来拍一个《恋恋风尘》，你要不要做，这是你的决定。

电影呈现的是你自己

有些人拍了一辈子电影都拍的是情调。很多电影我一看就是假的，只是一个假情调而已，没什么用。这要扎扎实实从你身边，你的家庭开始。我喜欢逛市场，去人多的地方，看他们的状态是什么。这种眼光训练出来要很长时间。（所以）我没办法退休，我好不容易才累积了分辨能力，正是我最该拍片的时候。我为什么拍唐朝呢？因为以前看了太多武侠小说，现在电影技术都可以做了，但内容还是我自己的，逃脱不了。

看文字一定会想象画面，尤其是小说，想象是无穷的。我常常在看剧本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物会想到某个小说中的人物，或者是我曾经碰到的人，我听过的他的事，这是习惯。所以我在创作角色的时候，不是一下子都能成功，而是一直在思考，有一个关照对象。我找到演员，有时候是演员先来，我感觉这个演员有一个特质别人没有用到，或者是用得不对，我就会根据他/她来设计。或者是我设计的还没找到人，我碰到这个人我就开始调整我的剧本，不停在想，电影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你自己，绝对不会出错。节制是我的个性，当然你也可以很放得开，好像姜文，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但只要你的底子对，怎么样都可以打动人。

文字阅读很重要，要有阅读的习惯，不能只关心一个电影。电影只关心人的社会。很多人学电影，焦点就只是电影，看不到自己的生活。但是假使你常常注意别人，喜欢小说，喜欢观察，就会变得不同。每次我到一个地方一蹲就知道这个时间为什么这么多人，这些人为什么会来，会有一个清楚的轨迹，什么样的人到什么地方去。当你对一个城市非常了解后，你的表达就会从中萃取。像我在来时的飞机上看的伊朗的电影《一次别离》，虽然还没看完，但已经可以看得出这部电影呈现的内容非常深，是当下社会的结构，是两个家庭。有一个情节是老人失禁，女佣没办法帮他清理，她打电话去问可以不可以才去处理，这些细节告诉观众伊朗社会结构处在什么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