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薄今人爱古人
新闻视点:怎么看待国内目前的“国学”热?
张隆溪:“国学”这个概念很模糊,钱穆先生早年说过,“何者应列国学,何者则否,实难判别。”如果把“国学”定位为中国的传统文化,热起来当然是好事,但要防止把“国学”简化为儒学。中国传统文化的多元性是很强的。
新闻视点:对当代而言,您认为传统文化的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
张隆溪:对今天的社会来说,以君臣父子这些尊卑名分的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制度,早已失去存在的可能,但传统文化中的审美和伦理的价值、文学和哲学思想,依然能超越时间而与现实共存,而且在今天仍然是中国人重要的精神资源。我们可以从《诗经》、《楚辞》等古典作品中汲取营养,这些作品在我们的审美经验中都存在于此时此刻,与我们没有隔阂。当然这只是我从自己的研究领域出发,更偏爱文艺些,但绝不是说古代的政治、经济等思想不重要。
新闻视点:在对传统文化的重估和反省中,有种风气是厚古薄今,比如要恢复汉服,要废除简化字……
张隆溪:中国在近代以来的遭遇,使如何处理传统和现代的关系变得特别尖锐。但其实这两方面并非截然对立。自古至今,中国文化的一大特点就是包容性特别强,所谓“过钢者易折,善柔者不败”,所以得以绵延几千年。陈寅恪先生举过一个例子,中国律诗理论中四声等音韵的确立,是南齐时沈约等人对佛经中的声调运用而形成的。“五四”以来,西方文化也成为中国文化的养分之一。杜甫曾做诗《戏为六绝句》来总结诗歌创作的传统,我借用两句:“不薄今人爱古人”,“转益多师是汝师”,也就是要既不否认传统,也要注重现代,好的东西,我们都要接受。如果能采取这样一种开放灵活的态度,那么我们就可以乐观地看待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走出文化的封闭圈
新闻视点:作为一名从事文化比较研究的学者,又长期在国外生活,能谈谈你观察到的西方眼中的中国形象吗?
张隆溪:以我的观察,西方真正敌视中国、持“中国威胁论”的极端分子很少。我更关注的是西方对中国形象的另一种误读,即“停滞的中华帝国”,说到中国,不是孔夫子,就是兵马俑。包括我知道的一些汉学家们,对中国的研究凝固在古代,看中国还是出于旧有的思维模式。
新闻视点:中国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而且现在是经济全球化时代,“世界是平的”,为什么还会存在这种误读?
张隆溪:欧洲的文化传统是把东亚文化当成一种异质性文化来看待的,他们把东方看成西方的对立面,是“他者”,研究东方是为了反观自我,所以他们通常看到的不是东方的现实,而是他们自己投射在东方的一些观念,对中国现代化的一面往往有意无意地忽略。另外一方面,中国在传播自己的形象方面也在摸索阶段,张艺谋导演的奥运会开幕式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用了很多中国传统的元素和符号,气魄很大,不过,我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可能文化精神深层次的传达,光靠电影或舞台艺术是不行的。我和一个德国学者在共同主编一套中国人文研究丛书,用英文翻译中国学者的学术著作,由欧洲一家老牌出版社即布里尔(Brill)在国外出版。我们已经出版了洪子诚和陈来的著作,还有陈平原、葛兆光、荣新江等一批中国当代人文学者的论著,不久也将陆续出版。长期以来西方是忽视中国当代学术的,我希望能逐渐改变这种状况。一个民族的强盛,最终说来重要的是要依靠其精神文化的力量。
新闻视点:继北京奥运会后,2010年世博会又将在上海召开,怎样向世界展示一个更为开放、自信、友善的中国形象?
张隆溪: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只能从我的本业———比较文化和文学的角度,来谈一点感想。我不太主张过分强调文化的独特性和东西方文化间的差异。事实上,伟大艺术的秘密就在于能让全人类的声音在个体心中产生共鸣,一个西方人不懂东方的儒释道,他也能看懂《红楼梦》中对人性的描写。我曾经出过一本小册子叫《走出文化的封闭圈》,希望我们能超越一切学科、语言、文化和传统的局限,使视野尽量开阔。钱钟书先生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一旦跨越文化差异,我们就会发现过去不曾注意的细节,找到文化源源不断的创造力。
本报记者 尤莼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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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尤莼洁 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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