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娥的汉唐乐府三十年

都本玲

认识陈美娥的人总会被她的执着与坚持所打动。40年前，陈美娥因偶然却又特殊的因缘初识南音，成为当时台湾早期南音社团振声社最年轻的社员，随后几年里，她遍访台湾、大陆以及东南亚各地的南音名师，赶在南音传统仍被相对完整保存和严格正规的最后时代深入学习了南音精髓。

1982年，在欧洲的一个座谈会上，论及南音的历史，欧洲某著名汉学家认为：南音始于明朝，是从梨园歌舞戏的基础上演变而来。陈美娥反驳：根据自己7年来在东南亚进行的田野调查，并参考老师余承尧的论见，南管的历史远在明清戏曲之前、唐宋大曲之先，甚至在汉魏之上，并不是戏曲的衍生物。之后这位汉学家的一席话让她终生难忘：“美娥你很像典型的中国人，动不动说自己有5000年文明，可是在西方人的眼里，你们的传统断代了。寻访唐代音乐要去日本，研究宋代音乐要去韩国……中国只剩下明清以来的戏曲。我把南音定在明朝已经很瞧得起你了。”陈美娥一时语塞，民族自尊心大大受伤，却又拿不出确凿可信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论断。她一路哭着回了台湾，暗下决心，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世界证明南音的古老与珍贵。

次年，在哥哥陈守俊的支持下，陈美娥自立门户在台北成立了汉唐乐府。成立典礼上，陈美娥呼吁“要振兴中国传统音乐，必先复兴南管；要复兴南管，得先提升南管人的素质；要提升南管人的素质，务先确立南管的学术地位。”这么大的口气惊动了台湾南管界和民族音乐界的权威“大佬”，“南管界认为一个小小女子竟敢欺师叛馆，公然自立门户，无疑是对传统伦理挑战；民族音乐界认为一个民间艺人竟敢声称要重建南管在中国音乐史上的文化地位，无疑是藐视学术界研究！”成立之初便得罪了权威，这也让陈美娥和汉唐乐府的南音复兴之路格外艰辛。

这并没有阻挡这位小女子复兴南音的决心。陈美娥一边进行南音历史探究，一边不遗余力传承宣扬南音古乐。她发现，在新时代的冲击下，传统的南音日渐式微，难以引起人们的热情，怎样让古老的南音重获生机，成为一个挑战。经过反复思考，她决定将南音古乐和中国古老梨园戏中的“十八步科母”舞蹈动作结合起来，创编具有汉唐特色的南管古典乐舞形式，“立足传统，再造传统”。

1995年，汉唐乐府的首个南管古典梨园乐舞《艳歌行》推出，并大获成功，从此奠定了汉唐乐府以南音音乐与梨园舞蹈为基础，“传统加上传统等于创新”的艺术模式。随后，汉唐乐府陆续推出了《俪人行》、《荔境记》、《梨园幽梦》、《艳歌行》、《韩熙夜宴图》、《洛神赋》、《教坊记》等一系列令人惊艳的南管梨园乐舞剧目，让南音这一中国音乐史的活化石以一种高贵典雅的新颖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在陈美娥的努力下，汉唐乐府成为近600年来唯一一个进入故宫内庭表演的艺术团体，新中国成立60周年庆典演出中唯一受邀演出的台湾艺术团体，和2010年上海世博会闭幕式上唯一的台湾表演团体。

也许是由于在南音学术上的难忘经历，陈美娥的创作始终坚持立足传统的原则。“对于南音最传统的‘指谱大曲’，我非常细心地在呵护。哪怕它是一首一个小时的大曲，我也会根据它的乐章去编排，绝对不少掉一个乐曲，不少掉一个注脚……”正是这样一种对传统的坚持，使汉唐乐府的作品总是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典雅魅力，使人一见难忘。

从备受质疑到蜚声国际，陈美娥的汉唐乐府已经走过了30年。30年间，汉唐乐府的足迹遍及世界几十所著名高校和顶级艺术表演中心，获得荣誉和赞美无数。然而，这一切并不能让陈美娥稍稍放松，因为她还有更大的心愿要去完成：成立一所专门的南音文化学院，将南音的传统和理念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