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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和文学

2013年03月14日 06:36
来源:东方早报

问:除了教书之外,你对翻译也有特别的热情。曾经长时间不支薪,免费为《笔会》主编翻译季刊《当代台湾文学英译》(The Taipei Chinese Pen: A Quarterl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Taiwan)编译台湾文学作品。

从你长期的翻译经验来看,你认为是中文为母语native Chinese speaker的翻译者做文学翻译的工作合适,还是英文母语native English speaker翻译者合适?前者的英文可能不一定最好,但熟悉中文的含义;后者英文好,但未必能完全了解中文的隐喻和含义。

齐邦媛:就你刚刚问我的,我觉得英文为母语的native speaker译者来翻译,作为“翻译者”Translator比较合适,但是必须有一个以中文为母语,英文也好的人来作校订编辑Reader。最后翻译者和校订编辑要互相妥协,我作为主编,最后也要加入意见。我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

问:用外文系毕业,中文是母语的人才(reader) 来校正编辑,够不够呢?

齐邦媛:喔,那要很好的才行。我请的几乎都是教授,研究生都没找过。我们都是不拿钱的。这个过程很棒,有时候翻译者、校正编辑会起争执,争得很厉害,不过很有意思。

问:应该可以互相学习到很多。

齐邦媛:这些人并不好找,但是我有一批很棒的人做我的团队。譬如史嘉琳,一个年纪很轻的美国女孩,普林斯顿毕业的,因为嫁给中国人,就在台大教书,也帮我们工作。她做中翻英的翻译工作,做得很好。做了很多翻译项目,很可靠。她很难跟人妥协,常常择善固执。

用英文为母语做“翻译者”比较理想,问题就是你找得到找不到。我有一群这样的翻译者。以前,有些外国人到台湾来,会到我们《笔会》来拜我们这个小码头。他们觉得我们大概会给他们机会做。像康士林博士Dr. Nicholas Koss,就是这样愿意来帮我们做。后来,慢慢做出了成绩,有了自己的局面和成就。我给哥伦比亚做台湾翻译系列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帮我做了一本。吴敏嘉Mitchell Wu翻译《千江有水千江月》,书名是《A Thousand Moons on a Thousand Rivers》,做得真不错。那时她才不到三十岁。真是不错。

问:你自己也是义务劳动。

齐邦媛:我是奴役者slaver driver。他们是被奴役者slave。但是我又是“被奴役的奴役者”。都是自愿的,翻译就是一个付出的工作。

问:《笔会》的翻译刊物只集中翻译台湾的作品,是吗?

齐邦媛:我们的内容和封面,里面外面都用台湾的作品。一年出4本。香港中文大学另一本的翻译刊物叫《译丛》Renditions,一年出两本, 品质很高。

还有,我们每一期都大大地介绍一个本土的画家,我们是很本土化的,只出台湾的作品。这是我们基本的风格。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什么作品都用,有点不太专业,但是时间久了,累积起来,就有相当的全面性。

问:画家、艺术家也不介意你们用他们的作品吗?

齐邦媛:他们很愿意,很喜欢。我们出力,出时间,他们只要出画。我们找人写评论,再翻译成英文。这样对他们的画,也是好的宣传。1999年,我离开那年,用的是朱铭的雕刻,我把这期留在身边,做个纪念。是我的“再见”。

从前我们都是小本子,现在改成大本子。因为我们做的本钱小,再说我们人也少,资源有限。我们只做台湾文学这一块。

问: 在文学作品翻译的领域里,一般来说,西方读者对日本文学的接受度,比中国文学作品的接受度高。你觉得这是文学作品的关系,还是跟翻译也有关联?

齐邦媛:这是读者的问题。中国文学的读者一般是比较少的。哥伦比亚给我们出的那些英文翻译,台湾作品里最受欢迎的应该是《亚细亚的孤儿》,但是台湾自己没有反应。我们没有读者。香港的《译丛》 有基本的一批人,我们没有,就是靠自己弄起来,在台湾每年12本都卖不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退休后不太知道详情。原来的那些译者,现在大概都教书去了。

就现代文学来说,日本文学一直有比较稳定的发展,质量上一直不错。所以在西方,大家对日本小说有一定持续、稳定的了解和认识。中国文学作品,恐怕从五四以来,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普世吸引力。1937年对日抗战以后,也没有什么好的文学作品。所谓的有名的、代表性小说多半带有政治性,很难把它们当作真正的文学。

外国读者可能一开始有点兴趣,也会好奇地看看,但是很难把它当文学。到了台湾呢,人家对台湾政治上又没有什么信心。再说写作的总体数量也不够,翻译的量更不够,没有足够的持续力。“量”是很重要的。笔会季刊翻译的作品没有长篇的小说。

所以,日本文学一直持续没断,在世界文学舞台上有一个角色。中国文学现在可以说很难哦。

问:有些翻译者选择用比较特别的英文,来保留中国作品的特色。比如,张爱玲自己翻译的《金锁记》特意用了比较异国情调的、特殊的英语词汇。有人说她的用意,是凸显中文句型,要保留中国的某些特殊氛围。你觉得她的翻译成功吗?翻译应该越自然越好,还是应该保留原文的风格?

齐邦媛:《金锁记》是当年1930年代到1940年代的事儿。过了那个阶段以后,上海变了,上海的事儿也变了,整个中国的一切都变了。保存一大堆老东西是好,但是,我还是要问:有那么伟大吗?

现在,张爱玲三个字已经跟《红楼梦》、鲁迅变成差不多的东西,几乎成了一个学派,一个典范。真有那么伟大吗?我的意思是说,全民地认为张爱玲是一个伟大的作者,把她作为一个固定的经典,我不很了解。就整个的历史来说,我欣赏《秧歌》,我也写过《秧歌》的评论,觉得《秧歌》很精彩。所以,我并不是反对张爱玲,只是不觉得应该把张爱玲当偶像。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必然如此,但我不觉得中国文学史需要这样把张爱玲偶像化。

问:除了张爱玲,夏志清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也推崇钱锺书。

齐邦媛:很多人那么佩服钱锺书,但他写作是非常苛刻的。他是个很有品位、有深度的人,但是缺少宽厚和同情。杨绛比较好,比较人性。她写年纪大了,看见叶子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颜色。我觉得受到鼓舞。

问:杨绛是一流的散文家。

齐邦媛:她很爱她的丈夫,很保护他。这就是上一代的女性。她那个爱情是生活的,还有艺术上的爱,掺杂在里头。她翻译柏拉图(Plato)的《斐多》(Phaedo),真是翻得好。我买了许多本送人。不仅文字好,就是整个儿有完整性。

问:再接着跟你请教。中西方世界的交流,历史不算短,但隔阂还是不小。尤其中国现在重返世界舞台,跟中西文化还有潜在性的冲突和危险。你认为文学作品的翻译,对消解中西之间隔阂,真能有帮助吗?

齐邦媛:选择什么书是很重要的。你选对了书,这些书就能帮你说话。问题是这种书有多少,就难说了。比如说,夏志清写的那本《中国现代小说》,就有那么大影响,对不对?这很重要,选书是很重要的。

问:你谈到日本文学一直持续发展,而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则比较弱。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齐邦媛:在清朝以前,世界上几乎没有所谓的中国文学。到了现代中国,算是有一点点出头了,但是马上就打日本。抗日战争完了以后,又有国共内战。“文革”以后的“伤痕文学”,对西方人来说,虽然有一点意思,但是到底也不是那么有意思。It is interesting, but not interesting enough. 老实说,意思并不大。

标签:文学 翻译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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