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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是摆在这儿的

蓝天野

蓝天野

苏民

苏民

郑榕

郑榕

在北京人艺60周年的研讨会上,三位白发老头在现场十分惹眼——他们就是人艺最德高望重的表导演艺术家郑榕、苏民、蓝天野。作为北京人艺建院时的元老,三个老头如今都已经80多岁高龄。最年长的郑榕88岁,走路时已经佝偻着腰,必须借助轮椅和在老伴的搀扶下行动。苏民的耳朵不好,听人说话得戴着助听器。

然而,在长达三天的研讨会中,无论发言是否精彩,三个老头始终端坐在那里,不时用笔记录,发言时,更是慷慨陈词。当蓝天野发言讲到激动的地方,苏民甚至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发表了自己在演剧理论上的观点想法。

当年从人艺起步的编剧何冀平在研讨会上因为这一幕颇为感动,在采访进行到一半时,研讨会的茶歇正好结束,她和记者打了个招呼又回到座位:“我得坐回去听研讨会,不然实在太不好意思。”在正式发言时,何冀平再次感慨:“什么是人艺精神,我这几天看见这三位,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一分钟不迟到不早退,这就是人艺的丰碑,我们就知道人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辉煌。”

事实上,在采访蓝天野和苏民的简短过程中,早报记者和何冀平有着相同的感受。这些老艺术家在艺术造诣和艺术态度上,都有着今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三位老艺术家都多才多艺,不仅在各自的话剧表演和导演领域,在书画方面也都是行家里手。谈到艺术理论,个个都旁征博引,颇具体系。

尽管他们表达的观点有时不同,但谈到人艺演剧风格的奠定者焦菊隐,三位老人几乎众口一词,在发言采访时反复提及强调。在关于人艺风格的争论中,老艺术家们对于焦菊隐提出的演剧风格和理念,有着一种发自肺腑的认同和眷念,以及对其事业未竟而临中断的焦心。

无论今天的北京人艺如何让人仰视,在老一辈人艺人的艺术高峰面前,在他们对剧院的赤诚和对艺术的敬畏面前,人艺的传统,不知是否还在延续。

蓝天野:焦菊隐的中国学派尚未完成,人艺任重道远

85岁的蓝天野是人艺元老里精神最好的一个。自从2008年人艺恢复了停滞运转达八年之久的艺委会之后,蓝天野又回到了人艺,不仅担任了艺委会顾问,还重新登台演出了《家》。作为人艺建院时的第一批成员,蓝天野在舞台上塑造过很多角色,演出了包括《茶馆》、《北京人》、《王昭君》等很多剧目,演技曾被誉“令人拍案叫绝”。与此同时,他还导演过《贵妃还乡》、《家》等剧目。

谈及现在的人艺,在各种关于演剧传统的争论声中,这位当过演员和导演,同时又向李苦禅、许麟庐苦学中国画的艺术大家,似乎也有着相对开放的态度。

东方早报:作为人艺的第一批老人,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蓝天野:当年刚进院的时候,我只有25岁,我们是第一批成员。经过60年,不知不觉我们这些已经成为了大家眼中的老人艺人。建院45周年的时候曾经统计过,当时还在人艺的元老有92位,到了今年还剩下49位。其中叶子大姐年龄最大,今年已经101岁了。

我最大的感触是,当时成立剧院时,新中国刚成立,国家要求文艺专业化,我们从四面八方来,演戏的方法也是各种各样。我觉得北京人艺最不容易的一点就是,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形成自己的风格。我想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焦菊隐。

当年焦菊隐还是北师大外文系的主任,主要忙着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他把《哈姆雷特》第一次搬上了中国话剧舞台,他还创办了北平戏曲学校。后来是周总理和彭真市长做了决定,还是让焦菊隐来人艺搞戏吧!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很幸运,在中国最优秀的两位戏剧大家——曹禺和焦菊隐的领导下一起成长,亲历中国戏剧的摸索历程。那时,所有人都在讨论什么是正确的表演,那时候有苏联专家来给我们进修,我的学习愿望特别强烈,于是自愿报名去进修,回来以后组织学习班,这也是北京人艺第一次办表演学习班。我们这一代人应该说也是有抱负,而且肯钻研的。

东方早报:刚成立那会,是不是创作的风气特别好?

蓝天野:剧院成立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排戏,而是下厂下乡,当时全院的导演、演员和舞美分了四组,用了半年时间。我被分到了琉璃河水泥厂,是个重工业单位,这个厂我前两年还去过,和那里的很多人依然还特别熟。

人艺一入手的做法就和别人不一样。最核心的戏剧传统就是,创作要有深厚的生活体验,深刻的内心体验。后来这个体验的传统成为了我的创作习惯。只要一没有戏了,就自己到农村呆个半年。

东方早报:所有演员都是这样?

蓝天野:人艺有句话叫“戏比天大”。当时大家都没有什么腕儿的概念,只道谁经验更多、演技更好。焦菊隐说,不会演戏的演“戏”,会演戏的演“人”。在人艺,我们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舒绣文也演群众,刁光覃也演群众,都高兴着呢。而且越是演群众,越想看看这次能演出什么花样来。

刚刚去世的黄宗洛就是跑了一辈子“龙套”,他曾扬言要演齐100个小角色。黄宗洛最让人难忘的形象是《茶馆》里的松二爷,为了演这个角色他不仅学了旗人的生活习俗,还在腰带上挂了13件旗人喜欢的烟荷包、鼻烟壶等挂件,蓄须留指甲,苦练兰花指,天天在隆福寺、地安门一带遛鸟泡茶馆。

东方早报:还有什么是人艺很重要的传统?

蓝天野:有一个始终坚持的传统就是,要给观众提供的是精品剧目,要给人民提供真善美。这是属于我们的真善美,是我们的偏执。现在台上表现的肮脏丑恶不是唯一的(题材),文艺要毒害观众也是很简单的。

关键是,搞艺术没有艺术良心是不行的。这是担了责任的,所幸这也是我们的兴趣所在,所以尽自己的力量提供好的作品是我们一辈子的目标。

东方早报:你现在担任艺委会顾问,需要干点什么?

蓝天野:我现在就是尽量争取多看戏,我去看孟京辉的戏,也去看南锣鼓巷戏剧节的戏,主要看看现在的戏怎么样。只有知道了现在戏怎么样,才能发言,而且要说就说真话。

东方早报:这两年你回归舞台演了不少戏?

蓝天野: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搞话剧了。去年张和平又把我和朱旭叫回来,演了一个戏《家》,演员四世同堂,其中最年轻的演员刚进剧院一两年。

演这个戏,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我们现在的骨干力量已经成熟了,他们很有成就,也能够进入独立创作的状态。年轻的一代中有很多条件特别好的,也用心用功。我想现在是一个好的时机,他们当中应该能出现杰出的人才。

东方早报:人艺成立之后,杰出的剧作家不少,现在似乎没了。

蓝天野:中国近百年不也就一个曹禺。关键是年轻人还是要把目标放在一个尽可能高的品位,更宏伟的志向里。奔着极致的、极杰出的方向去。

东方早报: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觉得北京人艺的演剧风格已经开始变味了。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蓝天野:应该说基本的风格还在,但又有了新的现代派。我觉得在理念上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但不管什么主张,最后是要拿出好的作品来。你的主张有可能绝对正确,但拿出来的东西一般,没用!

焦菊隐最开始探索民族化的时候,剧院那时候炸锅了。排《虎符》的时候,连朱琳这样的女主角都接受不了,大家都问,这还是话剧么?作品出来后就都有些明白了,下一个戏,就不那么生硬了。

东方早报:前两次北京人艺来上海,你参与了吗?

蓝天野:参与了。但我觉得,不应该有北京人艺“只此一家”的心理。别把演出的轰动效果夸大。我们不要自谦,但也不要自我膨胀。

东方早报: 对人艺的未来有什么寄语?

蓝天野:让演员再保持一点人艺风格,哪怕是再保持60年,哪怕只是个“小产权”(指人艺的演剧风格)呢。主要是民族化的探索,话剧的中国学派。我想说,焦菊隐的中国学派尚未完成,人艺任重道远。

 苏民:北京人艺太需要一个领军人物了

苏民同样是北京人艺最德高望重的第一代演员和导演,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演员濮存昕的父亲。苏民原名濮思荀,因为是江苏人,才改了这个艺名。父子俩不仅同在一个剧院,曾经都演过《雷雨》里的周萍,而他们和这个剧院的感情,也是父脉子承。更有意思的是,苏民的老伴、濮存昕的母亲贾铨同样是北京人艺的老演员。采访苏民时,对“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突然有了感触。濮存昕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对于自己剧院的问题,他从不在媒体和公众场合回避。而苏民和贾铨,在被问及剧院的过去和将来时,关切之情,更是让人动容。

和蓝天野、郑榕一样,苏民在谈话中始终强调着焦菊隐的北京人艺演剧风格。说到关键的地方,他甚至十分激动,他最后总结自己的话说:“总而言之,不要阉割焦菊隐,说焦菊隐(的风格)可以不要了。如果有人要彻底颠覆,实际上是一种投机取巧,传统是摆在这儿的,我们不能全盘否认。”

谈及北京人艺发展到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苏民长叹一口气说道:“北京人艺太需要一个领军人物了,一个懂得表演、导演,懂得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领军人物。”

郑榕:有生命的戏剧是属于人民的戏剧 

郑榕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同样留下了众多经典的舞台形象,包括《茶馆》里的常四爷、《雷雨》里的周朴园。作为人艺的第一代元老,郑榕更是人艺精神传统最忠实的追随者和守护者。他说,北京人艺的作品之所以能常演不衰,是因为作品中充满了“美”和“爱”。人艺早期从未把经济效益放在首位,它一直努力突破一些思想框架,企求影响社会文明进步,来改变人们的精神状态。通过人们的观念,提升每一个人的审美能力和心灵自由。

他对人艺现实主义传统的淡化颇感忧心。但他同时也提到了曹禺说的:“北京人艺从不故步自封、不原地踏步。它是继承了我国传统,却又不断吸取新精神、新形势,开拓广阔艺术基础的地方。”因此希望“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艺术观能够找到一条统一的道路。

郑榕最后说,“有生命的戏剧是属于人民的戏剧。”

标签:人艺 张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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