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艺术家叶锦添：中国电影还在娱乐时代

艺术家叶锦添。

日前，叶锦添出现在南国书香节，为新书《神行陌路》造势。

凭借《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奖名扬全球，叶锦添尝试过在博物院做时装秀，展出个人装置艺术……人称跨界大师。无论是西方大师，还是中国艺术家，外表内敛腼腆的叶锦添都能为对方带来眼前为之一亮的惊喜。“我能力OK，看问题还算透彻”，他对现场读者这样表述自己。

青少年的叛逆

叶锦添把年轻时候的自己描述为一个无所事事只知装模作样空谈文史哲的香港青年。口袋里没有多少钱，住出租屋，经常蹭着朋友的咖啡和饭局高谈阔论一讲就是几个小时。

在青少年时代，叶锦添就是一个不合群，不易被人理解的孩子。最喜欢不被打扰地在纸上涂鸦，喜欢看各种书，尤其钟情哲学。“爸妈希望我多读正经书，不让我画，我躲到洗手间画，只要有几张纸和不被打扰的空间，可以一直待到被家人赶出来。当时的理想就是做个画家”。虽然被父母“焚书坑儒”了很多次，幸运的是，忙于生计的家人终究没有太多时间约束喜欢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的孩子，他的看来寂寞实则快乐无比的童年种下了看世界怪异、特立的种子。

顺理成章地，叶锦添没能考上大学。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大学生差，“打败大学生”是他一段时间的人生目标。为此他读了许多书，海量阅读让他时时在大学生面前常有一览众山小的自信。就算始终自信，今日叶锦添达到的高度是当年的他及家人不能想象的。他把这些归根于父母没有时间过多管束和没能进入主流教育机构，得以按自己的意志发展个性，忠于内心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始终不泄气，不服气，我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在对记者分享他的人生之路时，叶锦添思索良久说了这么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文学青年想到离去。到台湾去。在那里，叶锦添接触到了许多纯粹东方美学的元素，他从此爱极了台湾，觉得那里才能成就他真正关于美的臆想。

“我就是大佬”

1993年在台湾演出的《楼兰女》，是叶锦添第一次尝试舞台剧服装和道具设计，特别用力，也把女演员折磨得够呛。叶锦添设计的服装又大又复杂，还要演员拿着两根大竹竿做很多奇怪的动作和表情。女演员体力和耐心都经受了极大的考验，甚至几次演出真的摔在舞台上。但是那场演出，很多观众就因为极具视觉冲击力和挑战人体极限的服装牢牢记住了女演员的名字。

问叶锦添是不是搞疯过很多人？他仔细想了想，说：“也还好，他们还是喜欢我们这种人，拍电影需要我们这种人。”叶锦添也承认，在他刚刚出道时，不是有没有人信服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理你的局面，但他一直有他的坚持与笃定。“我是那种很用心，很坚持的人，自己会出很多力气，我不是光说不动手的那种。比如条件不够，我就自己动手做到够。我请不起助理，需要一块布会自己走上街去买。我从来不会听人家说不行就停手。本身我接的单不多，接的都想做好。”

他游弋在自己既定的轨道和规则下，才会觉得安全。他从不会放心地把自己交给谁，只能把一个个人物和环境放心地交给他去设计，去安置。所以他说，留在香港的话可能早被卡了，香港演艺圈有着浓厚的大佬文化，而他不愿意附和任何一个大佬，“因为我就是大佬”。

这样的个性，在台湾舞台界已打拼7年的叶锦添和导演李安碰撞出了火花。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所有的坚持、执拗、不妥协都是值得的。在每个人都是人物的《卧虎藏龙》拍摄现场，武术指导设计的一个镜头是玉娇龙从王府的窗户里唯美矫健地飞到窗外，却遇上叶锦添的“搅局”。“北方风沙大，王府的窗子通常不会完全打开，而是只能是部分地向外推开，不可能容纳一个人形随意穿梭。 ”摄影师不拍了，武术指导也不开心，副导演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奥斯卡奖吗。只有李安不讲话。后来，李安忍不住问了句：“是不是真的？一定要这样？”叶锦添答：“不信你去查一下历史。”李安听后没再讲什么，走开了。第二天，叶锦添再去现场，发现中午才拍的这些镜头，窗户没有做改动，而是把玉娇龙飞出窗的情节分了三个镜头。其中一个镜头是玉娇龙飞身出来之前，先把窗子挑开。叶锦添说他真的很服李安，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不会走掉。”

我还能干什么？

在去台湾之前，叶锦添在香港小有名气。1992年，凭借电影《诱僧》获得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奖项。在那之前，他因为出色的绘画功底出道之初就得以进入《英雄本色》、《胭脂扣》等剧组。

“很多人赚到钱之后泄气了，害怕失去。而我对物质看得很淡，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还能做什么？”

“我很忠于我自己的创作状态，一个地方如果不适合现在的状态要有勇气离开，这是不简单的事情。因为很多资源，一旦离开要从头来过，还要跟当地人拼，每个人都坐得稳稳的。所以你一定要做出来的东西比他们强，才能自由走动。创作永远有一种社会性、生活的东西会把人锁死，创作者要有勇气的从别的地方重新赤手空拳，只有这样身体才在最奋发的状态，才会全力做事，才能够继续创作。每一次这样重新来过的运动一样，渐渐学到真东西”。

自由穿梭于各种艺术形式

事实上，《卧虎藏龙》以后他在全球范围声名鹊起，影视剧《大明宫词》、《夜宴》、《赤壁》、《风声》、杨丽萍舞台剧《孔雀》，一众美轮美奂的服装设计和美术指导，名字都写着叶锦添。而他在2008年开始做当代艺术。“发现这才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尝试从没有做过的雕塑、个人装置艺术展、珠宝设计、舞台戏剧。

很多人说他是跨界大师，叶锦添却说，“我希望通过跨界找到看待世界的原点和初心。我一直在醉心于跨界，比如说文字变成影像、影像变成文字，很多东西都可以互通。其实我没有跨界，所有东西都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表达跟艺术品的关系，可能不同的出口、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媒介会出现不同的内容。所以这个情况下，我是很自然的感觉，它是没有界限的，我喜欢用文字，文字写不了的东西我用雕塑，我慢慢地发觉里面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所以这种情况下，我有时候会从文学，比如说《红楼梦》的文学里面去找细节，愿意抛开一般人觉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来切入它。因为我的好多东西都是在‘中间’的，很少一个风格走到底，我找两个东西矛盾点的中间，这是我作品很大的特性，有两股相反的张力在拉，就成为一个形式，所以你看到那个形式是在挣扎的，是在一个斗争之中的，所以你会注意到它。它的语言是你熟悉的，但它不是在语言本身，它在中间，所以你只是觉得它又陌生又熟悉，是因为这个原因。 ”

当记者提出是否认为能意识到这些让他觉得比大部分人高明，叶锦添哈哈大笑之后表示，“我不是大师，我只是在贩卖导演和制片人的观点。中国电影还在娱乐时代，我希望这个潮流快点过去”。(记者 张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