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艺术促进会的使命：摆得平和摆不平

2010年6月1日，“2010自发艺术节”被叫停。对于“不服管”的艺术家，小堡村治保主任李学来说：“裸体肯定不允许。”治保主任是李学来的正职，他同时还兼任宋庄艺术促进会副会长。 （追魂/图）

“被招安了吗”

2005年10月，胡介报办了第一届“中国宋庄艺术节”。没人有经验。他们把画家组织起来，沿着马路把作品摆在两边，有点地摊的意思。不少画家都躲了出去。“我们一听是政府办的就别扭。”杨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直到一个叫洪峰的公务员天天找上门来，说要请他担任“艺术总监”，杨卫才知道，政府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宋庄艺术促进会”。它是在通州区民政局注册的社会团体，组织机构代码780224645。它的业务主管单位是宋庄镇政府，办公室就在镇政府里。

“不能让政府跟艺术家当面对接，那样会有障碍。”胡介报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除了艺术节，他还想成立一个组织，在政府和艺术家之间起沟通作用。“促进会”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胡介报的前秘书洪峰担任了第一届会长。栗宪庭任副会长。当年新创刊的《宋庄艺术评论》杂志刊首语题目是《被招安了吗？》，栗宪庭也被封了一个他很不喜欢的绰号：“宋庄的宋江”。

2006年，栗宪庭在宋庄举办了第一届地下纪录片展览，有部片子“敏感”，他事先给胡介报放了一遍，问：你觉得能不能放？胡介报想了想：没事儿吧。这部片子得以播出，名为《寻找林昭的灵魂》。

作为宋庄核心区域小堡村的治保主任，李学来多了一个头衔：宋庄艺术促进会副秘书长，每个月给500元补助。胡介报看中他在村里的人脉。

李学来刚上任没多久就出事了——一个山东画家被村支书的侄子打伤。杨卫和李学来分头出马，一个去做艺术家的工作，一个去找打人者，最后以10万元私了。私了不仅是为了降低不良影响，更为了缓和画家和农民的矛盾。此后，他每年都要处理几起这类事件。

“画家之间发生的冲突，远比画家和老百姓的冲突要多，不是一般的多。”李学来感叹，画家的素质良莠不齐：两个画家喝着酒，争论徐悲鸿的艺术成就，争着争着就打得头破血流；一个画家去饭店喝酒，喝到凌晨两点就是不走，老板最后气得放出狼狗，将其屁股咬伤。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李学来捡起了画笔。油画，国画，有不懂的，就向画家们请教，作品出来很快就有人买。渐渐地，他也不再认为画家是“流窜人员”。

作为同事，他还送了杨卫一张自己的油画，画的是农田里的一对夫妇，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有个孩子。“属于农民画的变种，有点小趣味。”杨卫说，“听说他一张画卖过三千块钱。”

“我觉得宋庄艺术促进会很好的，政府、艺术家和当地村民都需要一个这样的调节组织。”广州艺术家聚居地小洲村的艺术节总监陈乾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最近正在和政府方面谈，也想成立一个“小洲艺术促进会”。这5年来，小洲艺术节一直是民间身份，政府支持力度很有限。

乖，我来保护你

“如果在国外，这种政府没经验的工作完全可以外包给私人公司。但在中国，只好打擦边球了。”泡功夫茶的水汽和一副近视眼镜遮不住后面精明的目光，饶云峰开办的法律事务所就在“中国宋庄”的大牌楼下，这是宋庄的黄金宝地之一。他承认：如果没有在宋庄艺术促进会的工作经历，没这么容易拿到这块地盘。

刚通过司法考试的2006年，福建人饶云峰被一个朋友拉到艺术促进会工作。名为法律顾问，他干的却是政府官员的活儿：接待领导视察，写汇报材料，做PPT，为宋庄申报“北京市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在专业范畴，他协助处理了宋庄最大的一次危机。

2006年10月，原籍陕西的画家王立则在宋庄的家中意外接到一张传票。三年前卖给他这座农家房的农民反悔了，提出收回，要求法院判决他们当初的买房合同无效。

“一是因为宋庄名气逐渐大了，来得画家多，他们觉得卖赔了；二是胡介报提出一个口号，‘文化造镇’，他们觉得房价还得涨。”王立则原先做过海南省司法厅的宣传处长，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农民依据的是土地管理法中的一条规定：农村土地属于集体所有，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而国务院常务会议又重申：城镇居民不得到农村购买宅基地、农民住宅或“小产权房”。

王立则去领传票，发现法官的口吻极不乐观：“很简单。只要是城里人买农村的房屋，合同一律无效。上级法院有文件、有规定，我们按文件精神判。”

当宋庄艺术促进会知道此事时，已经有13个案子在宋庄法庭立案，近20名艺术家成为被告。当时在宋庄买房定居的艺术家已经有三百余人，连锁反应一触即发。

这时候北京昌平区、河北燕郊甚至青岛，都派人来拉拢艺术家：欢迎去我们那儿，条件优厚，绝无纠纷！

李学来赶紧组织人手整理村里的空闲房源，继续向艺术家出租；一边去做小堡村民的工作，争取减少起诉。面对中央电视台的镜头，胡介报评价：这些农民是“赢了官司，输了诚信”。

“你们放心，不要着急，不要闹事，不要找新闻媒体，政府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利益……”饶云峰召集画家们开了一次会，地点在几公里外的通州区中心，“他们怕本地老百姓有意见。”

果真，再也没有听说哪个画家成为被告。许久之后，王立则才知道，艺术促进会向宋庄镇汇报后，向通州区多个部门紧急求援，压下了全部立案——只要涉及宋庄画家买房的案子，一律不予立案。已经立案的那13个案子，只有从判决上想办法。

土地管理法只规定这类交易无效，但并没有一部法律规定，交易无效、房屋退回之后的补偿问题如何解决。分别主管北京西部、东部地区法院判决的北京市一中院、二中院，对“补偿”的解决理解很不一致。

北京市一中院的判法是：这类案件中，要想收回房屋，房主必须依据退房时房价、地价的上涨水平，付出一笔高额补偿；但通州区案件受辖的北京市二中院不是这个判法，它的习惯是：直接宣布合同作废，双方合同金额退回；并不按照对等原则，给购房者补偿。

经过胡介报的“一番运作”，光北京市高法派人参加的协调会就连开了两次，直到最后统一为北京市一中院的判例方法。按照这种判法，每一座房子被收回，房主都要给艺术家30万元左右的补偿。作为当时被告的艺术家之一，杨卫买的那座房子直到今天还没被收回，房主一直凑不够这笔钱。也就没什么人起诉了。

如今胡介报和饶云峰都不避讳，这实际就是“行政干预司法”。但这样做挽救了正在成长为世界第一大艺术家聚居区的宋庄。

“经过这场官司，我们有事肯定能想到促进会。是不是首先想到不好说。”过不了多久，王立则的书《宋庄房讼纪实》就会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