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最信服的摄影师：星光与幽谷之间

2012年01月31日 11:35
来源：财新文化作者：陈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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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阿诺德是马格南图片社历史上第一名女摄影师。

1951年，伊芙·阿诺德（Eve Arnold）成为马格南图片社（Magnum Photos）史上第一名女摄影师。同年，玛丽莲·梦露签下第一部电影。伊芙循约去拍摄梦露，未料此后情谊维系逾十载，止于梦露猝然离去。

数十年后，有关梦露，她仍然是最具信服力的摄影师。在她镜中，梦露不是那个被风掀卷白衣裙的性感女神，而是拥有丰实的肌肉，有时只搭一件牛仔外套。在最著名的一张照片上，梦露穿着彩条横纹泳衣，嘴唇因全神贯注而未抿起，手上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厚厚一册，快要读到终章——伊芙走进了这位没念完高中的电影明星的内心深处。

伊芙后来享足天年，活到99岁。她的世界之宽之广，远远超出了父母的想象。她生于保守的俄罗斯犹太人家庭，即便移民到美国，父亲仍然谨守拉比的身份用度，家境困顿，因此九个子女中，放弃医科学业的伊芙最让他震怒。抱着当时男友所赠的禄来可得（Rolleicord）双反相机，28岁的伊芙从费城走到纽约。“这就是你所自矜的？”多年后，母亲看到她在《生活》上发表的图片故事，讲述婴儿初生的5分钟，仍未多给理解。

在纽约，当了一阵子工作室学徒，她拍出成名作《非裔人士的时装秀》，并经法国摄影师布列松引荐，进入马格南。影像始于衣香鬓影，鞭笞的却是种族隔离的黑幕。纽约，那座正在全力生长的城市，也欢迎她。活在时代前台的女子纷纷跃然上镜——电影明星玛琳·黛德莉、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还有以杰奎琳·肯尼迪为代表的“第一夫人”系列。彼时，纪实摄影界尚属于男性领地，伊芙却并未在意。她会淡淡地反问：“仅从作品上，你真能分得清男摄影师和女摄影师吗？”

人物内心不足为外人道的种种，伊芙其实没有太用力挖掘，更不会曝晒；她的摄影不是解构，而是建构——筑建搭通摄影师与人物之间的信任之桥。“若你在乎他们，若你敬重他们的隐私，”她发现，“他们便会呈现能为你所用的那部分自己。”

有一年，她去拍琼·克劳馥，这位处于低谷期的影星正在思忖转型。她们初次见面，克劳馥竟吻了她的唇——摄影师发现，拍摄对象已先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了。没旁人在场，神志不清的克劳馥坚持要伊芙拍她的裸照，伊芙只得顺意拍完一卷。明星裸照在那年代属大忌，在回忆录里，伊芙细述了那些天的不安，她深知一旦发表，克劳馥再无翻身的可能。伊芙压下了这套底片，直到克劳馥酒醒后想起，即刻交还。足足一年后，克劳馥走出低谷，才有力气表达感激。

伊芙的另一半世界，则远在星光之外。“我曾家徒四壁，于是我想记录贫穷。我曾失去一个孩子，于是我迷醉于分娩。我对政治感兴趣，于是我想知道政治怎样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我是女人，于是我想了解女人。”1969年开始的《面纱之后》（Behind the Veil），拍的是阿联酋森严男权下的女子。20世纪70年代，她成为最早一批获得签证进入中国的西方摄影师，两趟旅行，在中国走了半年。摄影师卡帕这样形容她所涉足的题材：自“玛琳·黛德莉的玉腿”摆到“种土豆农夫的艰涩生计”。

伊芙也曾对战地摄影跃跃欲试。越战那几年，倒是《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艺术总监迈克尔·兰德出手挡了她：“你跑得不够快。”于是，虽曾独行过西藏和阿富汗，伊芙始终没有蹈入烽烟。

细谧记录着身边一个又一个小故事，伊芙走过一个世纪的星光和幽谷。晚年，她不再寄望于纪实摄影应该或者能够改变世界，理念更贴近了摄影的本质：摄影师，汝当观看，观看乃汝之志业。这与后期的海德格尔殊途同归——海德格尔曾在电视访谈中倒转了马克思的话，暗讽现在的哲学家忙着改造世界，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使命其实在于理解世界。

在世最后的几年，伊芙隐居于英伦，已无力抬起相机。除了整理早年的作品，她一直在阅读，陀斯妥耶夫斯基、托马斯·曼、托尔斯泰。胶片上密友梦露面容永不老，依旧捧着快将掩卷的《尤利西斯》。从影像到文字，她们悄悄地，读懂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