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前好友怀念梁从诫

自然之友协会副理事长康雪：

“他放弃了‘历史’，历史会记住他”

梁从诫生前好友，自然之友协会副理事长康雪告诉早报记者，她初识梁先生是在1993年自然之友正式成立之前的一次聚会上。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天是6月5日“世界环境日”。

在北京西郊京密引水渠边玲珑公园内，梁从诫与40多位志同道合的知识分子们举办了一次关于环境问题的恳谈会。他们讨论了空气污染、古城保护、河流污染、森林砍伐等话题。正是这个后来被称为“玲珑塔聚会”的活动，催生了我国第一个民间环保团体“自然之友”。

康雪表示，自己正是受到梁从诫先生的影响投身到环保事业中来的。环保事业本身吸引了她，当时如果是别人来倡议发起这样一个民间组织，她也会响应。“但这个人并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梁从诫。”她说。

梁从诫60岁时放弃学术研究，投身民间环保。很多人称他的举动让中国“少了一个历史学教授，多了一位自然之友”。 康雪认为，别人可能会说梁先生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历史学家，但他在60岁时作出了一个具有历史性的选择——他放弃了历史学教授的职位，放弃了即将能够享受到的退休待遇。

“他所放弃的，是为一般常人很难理解的，这种抉择是非常了不起的。”康雪表示，在那样的年代，放弃专业、国家事业单位的身份以及养老机会，投身到被一个很多人都不了解的，很多时候与企业、政府行为相抵触的事业中来，“我觉得梁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历史眼光的人，历史会记住他的。”

“但其实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最让人记住的，就是开创了中国民间环保的事业。”康雪对早报记者说，她对媒体有个请求，希望不要一来就说梁从诫是谁谁之孙、谁谁之子。“这样非常媚俗，梁先生很反对这一点。并不是说他不以家族为荣，而对一个一心想做点事情的人来说，不要让他去世之后还顶着父辈的名号。”康雪说。

生活中的梁从诫简朴、平易近人，说话风趣幽默，不使用一次性筷子，长期骑自行车代步，也从不穿高档衣服。康雪回忆，只有那年去菲律宾领取被称为亚洲的诺贝尔奖的雷蒙·麦格赛赛奖时，先生以为这是很隆重的场合，才去选了一身西装。结果回来后发现他的鞋子穿了很多年已显得很旧，与衣服不配套。大家劝他去买一双新鞋，他又觉得太过铺张，就说，“没事，我可以把脸上的表情搞得丰富些，让他们只注意到我的上半身。”

“梁先生在平时点点滴滴中流露出来的大家风范最令人敬仰。”康雪表示，梁先生的很多做法被认为是退而求其次，大家说他是在大环境内“独善其身”。如果社会更加尊重环境，寻找到更好的方法进行发展，先生的倡导应该是能在更大范围内发出声音的。她希望环保成为更加普遍的社会意识，像梁先生一样身体力行地保护环境。

先生已逝，他的志向还需要更多人继承。“自然之友”一位成员敬献的挽联上写着：“几人真识梁公之虑。”

西藏“野牦牛队”成员哈希·扎西多杰：

“他在昆仑山口亲手焚烧近400张藏羚羊皮”

西藏“野牦牛队”的哈希·扎西多杰也赶来为梁老送别。

扎西多杰1992年起就在西藏进行生态环境保护工作。为保护藏羚羊，青海省治多县县委副书记索南达杰带领一支队伍（因勇敢顽强被称为野牦牛队）与盗猎分子展开斗争，竟被残忍杀害。而作为索南达杰秘书的扎西多杰，在经历无数次的与盗猎分子的生与死的较量中，却幸运地活了下来。

1999年2月1日，梁从诫向国家环保总局、国家林业局提交了《“自然之友”关于保护藏羚羊问题的报告和建议》，提出由中央主管部门对藏羚羊保护工作实行统一领导并建立青海、西藏、新疆三省区联防制度。两个多月后，国家林业局参考这一建议，在三省区开展了大规模反盗猎的“可可西里一号行动”，取得重大战果。

后来，梁先生和“自然之友” 为保护藏羚羊的“野牦牛队”筹款40万元，以维持其运转的花销。他们亲自前往青藏高原，看望“野牦牛队”的小伙子。梁从诫也以67岁的高龄登上4000多米高的昆仑山口，亲手焚烧收缴的近400张藏羚羊皮。站在山口，他说：“我们像是回家了。”话音刚落，“野牦牛队”那帮剽悍的康巴小伙子哭成一片，梁自己也泪流满面。这是哈希·扎西多杰第一次见到梁从诫。

结果，从西宁去机场途中发生车祸，全部人员住院。梁从诫右肩脱臼，胸部挫伤，险些丧命。哈希·扎西多杰赶到医院每天探望，即使遭此不幸，梁先生仍然矢志不改，乐观依旧，这让哈希·扎西多杰受到极大的鼓舞。“（那时候）我非常无助，当时我们的人也被打死了，遇到很多负面的事情，继续做这个事情是难以为继的。就在这个时候，梁老师站出来，鼓励我支持我，我感觉背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扎西多杰回忆。

扎西多杰介绍，自那以后，他跟梁先生的交往就多了起来。

后来梁先生组织去德国考察环保事业，扎西多杰跟梁先生住在一个家里，睡在一张大床上。

扎西多杰告诉早报记者，梁从诫生前提倡身体力行贯彻环保概念，他每天骑车上下班，挎着布兜，兜里自带杯筷，不用一次性筷子和纸杯子。名片是用废纸印的，印在文件纸背面。家里洗衣机漂洗时产生的水，也被梁从诫储存起来，用于冲厕。即便参加全国两会，他也是骑着自行车前往。

哈希·扎西多杰告诉早报记者：“有一次梁从诫外出骑行时，在胡同里与机动车相撞，他从自行车上摔下。从此的治疗和康复过程也同时伴随着逐渐沉默寡言的生理变化。此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思维已不很灵便。后来就不大能准确地认识人了，有一次出去甚至找不着家……”“不过，环保概念现在已经深入人心，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这也是梁先生感到欣慰的吧。”哈希·扎西多杰说。16年前，公众的环境意识还非常薄弱，自然之友的路，走得艰难。梁从诫曾应邀到某国家机关演讲，前来听讲的只有5人。他说，如果能在你们5个人心中种下5颗绿色的种子，我就很欣慰了。“我们不求波澜壮阔，但的确需要水滴石穿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