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新：数学是我享受的职业诗歌是我邂逅的理想

2012年08月14日 11:17
来源：中国台州网-台州日报作者：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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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个问号×蔡天新×浙大数学系教授×诗人×故乡台州

蔡天新，台州人，1963年出生，1978年考入山东大学，现为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是一位诗人、随笔和游记作家，作品被译成20多种语言。

年轻人在有生之年都应该去一次欧洲

《数字与玫瑰》即将出第四个中文版本

拥有一颗诗心或激情，哪怕一辈子不写诗也是诗人

“三不原则”被微博打破

1.去年的“世界读书日”你应邀回故乡举办讲座，曾说“2011年是你的游记年”。果然到了年底，《飞行：一个诗人的旅行记》、《欧洲人文地图》、《英国，没有老虎的国家——剑桥游学记》与读者见面了。这是你精心策划的还是“随性”而为？

蔡天新（以下简称“蔡”）：游记年是有所计划的，但这三本书不全是新书，《飞行》2007年台湾就出过一个繁体字版，《欧洲人文地图》是一本人文随笔集。此书写了16年，从1995年写作《荷兰，郁金香与绘画大师》开始，最后把每个欧洲国家都写了。我自己去过44个，只漏访了冰岛。个人以为，每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并非必要条件）的年轻人都应该在有生之年去一次欧洲。《英国》是新近完成的，刚好今年是伦敦奥运会，算是一个小小的纪念了。

2.记得你还说起，今年是你的数学年，“正在缓慢地写一本《数之书》”，据说这本书容纳了你30多年来从事数论研究的心得。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非数学专业人士也能读吗？

蔡：今年也有三本书要出，都与数学有关。一本是《数学与人类文明》修订版（刚刚出版），还有一本《数字与玫瑰》，也是修订版，出版社都是商务印书馆。《数学与人类文明》原来是一本教材，已印过四回，这次修订了两万来字，成为大众读本。《数字与玫瑰》2003年出过三联版，后来在台湾出过两个版本，韩国也有一个版本，这次修订更新的文章比较多，差不多有一半。第三本是新作，就是《数之书》，但高等教育出版社会先出一个教材版，叫《数论，从同余的观点出发》。数论是研究自然数性质的，与其他数学专业不同，有许多业余的爱好者和读者。《数之书》将稍后出来，面貌和内容会有所不同，可读性更强。我相信，每一位中小学生都能读懂其中的一部分。

3.你曾说“诗歌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有当你到了70岁，还在写作，还有人读你的诗，你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能够这样理解吗——“数学是你的职业，诗歌是你的理想”？

蔡：前一句话是一种绝对的说法，我们可以给诗人下很多定义。比如，可以换一种说法：凡是拥有一颗诗心或激情的人就是诗人，哪怕他或她一辈子不写诗。后一句话对我来说，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现状确实如此，诗歌无法用来养家糊口；说不对，多数人的职业只是一份工作，甚至不喜欢的工作，但数学对我来说不仅是喜欢，还有许多享受，包括奇妙的灵感，有时一个定理的发现给予我的并不逊色于一首诗或一幅摄影作品。

4.1984年你写下第一首诗《路灯下的少女》，在这之前，你曾有过其他的梦想吗？一个人的理想是偶然产生的还是可以规划的？

蔡：我觉得理想是很难规划的，至少我没有规划过。从考入山东大学数学系到写下第一首诗，中间有五年多时间，我也因为偶然的因素喜欢上音乐（主要是古典的）和绘画（主要是现代的），曾把所能找到的古典音乐都找来听了一遍，但后来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只能做个欣赏者。再后来我又喜欢上了摄影。

5.多年以来，你一直遵守“三不原则”，即不入作协、不上论坛、不写博客。为什么？2007年最后一条破戒了，为什么？以后，前两条也会破戒吗？

蔡：我不太愿意与人争执，那容易让我走上极端，加上父辈的生活经验，以及对“文人相轻”传统的忧虑，所以选择了用文字和图像的方式来表达。写博客和微博最初是出版商的建议和要求，后来还真喜欢上了。我发现，它们有许多功能，比如游戏和休憩、观察世界和获取信息，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甚或商业。至于那两条戒律会否打破，也要看随性吧。

中国近现代科技和经济落后，与文理分家不无关系

成为诗人或艺术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敏感的人

读书最重要的是要具备两样素质

6.这次回故乡，为何选择“科学与人文”作为讲座主题？

蔡：去年我的讲座题目是“带着数字和玫瑰旅行”，这次想改变一下。另外，台州图书馆策划了我的摄影展，这些作品都是在旅途中拍摄的。选择《两种文化，科学与人文》有几个原因，一是针对高中开始的文理分科，二是想分析一下中国近现代科技和经济落后的原因，我认为与自古以来文理分家不无关系。众所周知，西方出现了许多文理兼备的大家，从古希腊、17世纪，到19和20世纪之交。不过应该说，目前欧美也出现了衰退的迹象。几千年来，我们对科学一直存在着偏颇的理解，觉得可有可无，人文学者和科学工作者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无疑使得飞翔的翅膀折了一翼。

7.很多外国译者认为你的诗歌富有画面感和色彩感。关于色彩感，你曾说过，更多与情感因素有关。为什么这样说？

蔡：我想，成为诗人或艺术家（还有数学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敏感的人，而拥有画面感和色彩感的人应该是特别敏感的人。我个人觉得，这种情感或敏感主要与童年经历有关。而遗传因素并不可靠，比如牛顿和高斯都是农民家庭出身，而莎士比亚和达芬奇的祖先里似乎也缺少文脉或艺术细胞。

8.看过《小回忆》就可以知道，你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跟随只读过四年小学的母亲在农村长大的，几乎没有什么艺术熏陶，期间不乏忧伤和孤独，但这好像并不影响你长大听歌剧、古典，看欧美小说，游走大都市，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近梦想？你能给现在的家长一点建议吗？

蔡：童年的孤独会造就敏感的气质，可以说是个珍宝，但同时也容易引发忧郁症。读书与做其他事情一样，最重要的是要具备两样素质，一是好奇心，二是想象力。好奇心是学习的动力，想象力可以使学习变得轻松，使工作事半功倍。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需要老师和家长们加以呵护；想象力则主要是在后天培养。

人生如此漫长，需要不断地探求和寻觅，我觉得是否考取重高和名牌大学并非最重要的事情，年轻人更需要的是独立、勇气和力量。

我是浙江“台州”人

文化是最好的区域融合剂

明代的王士性是台州出现的思想家

用文化名人命名街道广场，比设纪念馆要经济有效

9.台州是一个新兴组合型城市，撤地设市18年了，椒黄路三区市民还是普遍存在“心理距离”，为此，台州市政府一直致力于推进“三区融合”。在你的个人简介中，有好多也只是提到你是浙江黄岩人，你关注过这件事吗？你游历丰富，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城市，对于台州目前的构架，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蔡：这种融合与1998年的浙大四校合并颇有相似之处。虽然我在黄岩土生土长，但我祖籍温岭，父亲也在温岭出生，父母曾在临海、椒江和黄岩长期工作，我兄长出生在椒江。我母亲出生的南田岛从前隶属三门，我的小叔一家也在三门，天台则是我最亲的姨妈念书、工作多年的地方。还有仙居，是我第一次免费旅行（参加地区象棋比赛）的目的地，最南端的玉环不久以前也自驾游过。在我最近几年出版的书籍上，作者简介都写着是浙江台州人。

文化是最好的融合剂，我们会发现，经济的发展其实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我曾在《英国》一书里写到伦敦、剑桥和牛津构成智力的三角形，从力学上讲它是最牢固的构图，有了这个三角形，英国才成为英国。

我建议，要努力提高市民的文化素养，同时把这个三角形中间的群山利用好，保护好生态平衡。随着经济的发展，山的优势和美丽将进一步体现出来。

10.在《小回忆》中，永宁江留给你的记忆有海涂、轮渡、小火轮……水好像从来没有在你的诗歌里消失过。你是如何理解“一方水土一方人”？

蔡：在这本童年回忆录里我也写到，一直被故乡的河流所环绕，其中有不知名的小河和池塘，也有比较大的永宁江以及与之相通的灵江和椒江。她就像精神的乳汁，滋润着每一个人，尤其是游子，这也许就是俗语说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吧。另外，前几天，邵逸夫医院一位乡亲医生告诉我，由于永宁江下游截流，造成某种程度的生态失衡，不仅美味的黄鳞虾和凤尾鱼消失不见，连黄岩蜜橘的品质也下降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11.比起经济的发展，台州这些年文化确实逊色，尤其是文化产业相对滞后，这已引发一种“集体焦虑”。作为一名台州籍在外文化人士，你对此怎么看？你去过这么多地方，有没有什么方法，我们是可以借鉴的？

蔡：比起杭嘉湖和宁绍来，台州的文化底蕴确实逊色一些，甚至与早年交通更为闭塞的温州相比也略显不足。不过，台州也有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那就是临海。说到临海乃至整个台州的文化名人，个人认为当首推明代的王士性（1547-1598）。王士性率先提出将浙江划分为“平原水乡”的“泽国之民”、“丘陵险阻”的“山谷之民”、“连山大海”的“海滨之民”，这与两个半世纪以后德国哲学家、思想家黑格尔在《历史哲学》（1837）里提出的划分是一致的。王士性还提出了人和自然的关系这一前瞻性的生态论观点，“天下事不可懦而无为，尤不可好于有为”，前一句说的是要敢作敢为，后一句说的是“人定胜天”不可取。

我个人以为，包括台州人民在内的公众，对王士性了解尚不足。要促成文化产业，必须要挖掘古代、提高今人的文化品味。这方面我觉得应该学习巴黎，可以用文化名人命名街道、广场，这比设纪念馆、博物馆要经济、有效，每一条马路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走过。除了王士性，古代台州还有郑虔、朱熹、济公、戴复古等文化名人，还有唐诗之路的终点，数学家杨辉也曾在台州生活多年，但是未见有资料或报道。在宗教文化方面，台州有相当大的优势，除了声名在外的天台国清寺，还有临海延恩寺（涌泉寺）。该寺建于三世纪的西晋太康年间，历史比国清寺和杭州的灵隐寺更为悠久。

对中小城市来说，图书馆可以起到引领文化的作用

真人图书馆无法代替真正的图书馆

12.一个图书馆可以感受一座城市的性情，台州市图书馆开馆不到两年，当你走进那里时，会有怎样的联想？如何解决图书馆（尤其是县级馆）资金不足问题？

蔡：台州新馆还是挺像样子的，各县馆我去过几家，有的不错有的简陋，甚至非常简陋的也有，希望领导能把图书馆的建设当成“面子工程”。另外，也应该引入民间资金，这需要提高图书馆的知名度和文化引领功能。在直辖市和省会这一级的城市里，一般都有较为知名的综合性大学，图书馆很难起到引领城市文化的作用，但在地、县级市或县城，图书馆和文化馆是可以起到引领文化作用的。这一方面要得到政府机关的大力支持，多拨款、少干预，需要地方报纸、广播电视和学校的支持。另一方面，图书馆领导和工作人员也可以动动脑筋，提高百姓的文化素养和品味。

13.国内现在有人在尝试举办“真人图书馆”活动，据说这在国外很常见，你在国外有没有接触过“真人图书馆”？你觉得这种形式在中国也会慢慢流行起来吗？

蔡：我曾在国外的图书馆举行讲座或诗歌朗诵会，但没有见到living library 或human library。据我所知，真人图书馆源于北欧的丹麦和瑞典，通常在周末举行活动，图书馆会邀请若干不同行业的真人组成一个团体，供大众“租借”，人们可在户外草地或咖啡馆与活灵活现的真人进行45分钟谈话。当然，他或她必须比一本书更快更多地提供见识。听说中国也已经有了，我觉得可以普及、定期举办，就像讲座一样，起到某种意义上的阅读导向作用，但无法代替真正的图书馆。

在直辖市和省会这一级的城市里，一般都有较为知名的综合性大学，图书馆很难起到引领城市文化的作用，但在地、县级市或县城，图书馆和文化馆是可以起到引领文化作用的。

14.这次台州市图书馆举办您的摄影展，把它与讲座和书籍展示结合起来，是否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蔡：以前我在深圳和杭州做过几个摄影展，场地有美术馆、书城、书吧，不过还是图书馆居多。美术馆的布展自然是最好的，但观众相对少，而图书馆的人流量无疑是最大的。摄影比起图书来，借助图像形式，能够迅速进入观众的视野。与前几次相比，这次展览不仅内容更为丰富（70幅），还首次包含了抽象作品。为此我非常感谢台州图书馆，毛旭馆长和柯敏小姐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了，他们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次展出以后，我要去湖南衡阳参加一个数学文化会议，途中还将在南昌和长沙做两场类似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