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鹰
时下,大众舆论质疑高官诗人车延高的诗作《向往温暖》获鲁迅文学奖是“买奖”。公众与鲁奖评委的对立核心在于:车延高的获奖作品《向往温暖》诗集,究竟是“羊羔体”的平庸之作,还是实至名归的鲁奖作品。
《向往温暖》是一部多主题的短诗集,概括讲,主要内容包括作者的亲情、文化漫想、时政应景和山川游览。
在作者车延高的博客中,针对网友的质疑,他专门贴出的《向往温暖》、《青春被纺车织成线》、《断琴口》、《日子就是江山》和《属于世界的屋脊》可分别作为上述主题的代表。读这些诗,总体的感受是作者的情感空泛多于实感,其所抒发,或者让人似曾相识,或者倍觉牵强造作。包容地讲,作者是有些可称为“有想像力”的意象营造的,但是,这些意象并没有在诗篇中得到生发和深化,更没有形成形神贯通的独属于作者的诗歌境界。比如,作者对月亮和太阳的反复抒写,相互之间就没有开拓升华。《属于世界的屋脊》是作者写西藏观感的,其中的抒发描写,不仅情感淡薄,而且意象陈旧,更严重的是,此诗与诗集中其他多篇诗歌(包括与诗集同名的《向往温暖》)内容、意象和意旨都相互重复。
对于车延高诗歌的症结,舆论多集中于他诗歌语言的“口水化”,指其不过是口头语言的强制分行(“按回车键”)。然而,如果说作为一个爱好诗歌的官员作者,车延高尚有一些诗人的才气的话,他的诗的根本症结就是在于缺少浑厚的诗情和这诗情本身的提炼深化。他写哺育自己成长而耗尽了生命的母亲和嫂子,本当是极富真情而感动人心的;然而,在这些诗中,我们除了读到作者精心营造的几个意象而外,并不能得到多少情感的滋养。把他的亲情诗与上世纪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相比较,我们就知道诗情的高下虚实之别了。如果要以流俗论车延高的诗,其流俗就在于在那些似是而非的高调艳丽的诗语下面,作者未能展示,也未让读者捕捉到其自我的真情怀。因此,如果,我们希望在《向往温暖》中去寻求一位现代诗人应有的反思精神和批判意识,就不仅是刻舟求剑,而且是水中揽月了。
回应公众的质疑,车延高申辩他的作诗与获奖和其官员身份无关,并称做官不能带来诗歌灵感,只有当他从官务退身之后,才能有创作。这就是说,他是官人和诗人两做(两不误)。这种“官诗两做”,实际上是中国官僚文化的传统要义之一。然而,以中国诗歌史论,真正能像车延高这样做到“官诗通吃”的人,绝无仅有。唐之李杜和宋之苏王,都是做过不小的官的,但他们的诗才恰恰不在其官运亨通之时,而总在其遭贬被黜之际。诗与官的矛盾,实际上很可以在中国皇帝的诗才与政绩的反比之中看出。乾隆的政绩非李煜可比,乾隆也正是一个“官诗通吃”的官员诗人,将帝王诗题写天下。然而,李煜以亡国之君而成天下诗名,乾隆虽然诗题天下,可曾有人以诗人称之?
车延高的诗,是典型的官场诗作,延续的是传统中国官场文化。他吟风诵月,感怀人生,都在浅白的情感层次,在那挥之不去的“官影”下遣词造句。据悉,鲁奖评委会给《向往温暖》的获奖评语是“难得一个坚硬的市纪委书记有如此柔软的诗心……”。车延高的诗歌缺少的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应有的内在骨力——这实际上是一切“官诗”的软肋所在。车延高的诗被网友戏称为“羊羔体”,也正根源于网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致命的软肋。
也许,在当今“官员诗人”中,车诗以其“柔软”有开新风之功,但它终究脱不了中国官场文化的“附庸风雅”之迹。将国家最高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授予这种“官诗”,无论如何要令国人从根本上另眼看这个国家文学奖的。大众舆论质疑《向往温暖》获奖的合法性,怀疑它是“买奖”。但是在第三届评奖时,有一位评委获奖,第四届评奖时,四名评委“集体获奖”,搞得其公信力岌岌可危。如果我们还对鲁迅文学奖抱有企望,我倒宁愿《向往温暖》的获奖是“买奖”;否则,我们将面对比“买奖”更可怕的现实:鲁迅文学奖的“腐败”已经走出了“潜规则”时期,进入到它的“合法性”时代。(作者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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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鹰 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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