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讽:当下诗歌的修辞策略
朱自清说:“大自然和人生的悲剧是诗的丰富的泉源,而且一向如此,传统如此。”然而,当下诗人并不习惯于用悲剧手法来传达和表现。正如西渡指出:“90年代迅速成长为一个讽刺和喜剧的时代。”也就是说,20世纪90年代以来,不少诗人采用了喜剧手法,以传达、表现他们的悲剧性认知及情感体验。这使得当下诗歌具有了一种悲剧性与喜剧性混融的美学特质。
在具有此美学特质的当下诗歌写作中,喜剧手法主要表现于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对诗人自身的悲剧性处境和遭遇进行夸张、漫画式的展示。“穿行在人流中/挤公共汽车,踩别人的脚/或被别人的脚踩。一个中年妇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有些谢顶/但仍然瘦削,一颗苹果核般的喉结/(他的妻子有时指责他长得像女人)”,这是张曙光《西游记》里的诗句,是对90年代以来诗人所作的“写真”。诗人的传统印象不是风流倜傥、意气风发便是文质彬彬,但在当下却是如此落魄、凡庸。在诗中,主人公长相难看、奇特(“谢顶”、“苹果核般的喉结”、“长得像女人”),举止尴尬(“踩别人的脚”、“被别人的脚踩”),处境难堪(被外人“白眼”、被妻子“指责”)。这种描述不能不令人发笑,使形象具有了喜剧效果。再如孙文波的《聊天》:“我清楚地知道我像什么:一只甲虫。一个卡夫卡抛弃了的单词!”也是运用夸张、戏拟、漫画式的喜剧手法表现当下诗人的悲剧性处境。
第二种情况是诗人对自身“毁灭”的反讽、自嘲。如张曙光《边缘的人》:“你头脑的词语手册中,现在是否能够找到/诸如崇高深刻的词语?……小汽车的/松软的坐垫和靠背,空调,流行歌曲/……还有——速度/构成二十世纪的教堂,时髦而精美/‘虽然我们不曾拥有,却都是它虔诚的信徒’/但天知道它将载我们冲向哪里?”又如他的《岁月的遗照》:“我们已与父亲和解,或成了父亲,/或坠入生活更深的陷阱。”从中可见,张曙光对90年代以来诗人的灵魂和精神上的“毁灭”深有洞察和体认,同时也可以看出,他以反讽、自嘲观照和表现着悲剧性体验感受。在诗中,肖开愚和孙文波都用“睡(失)眠”这一日常化的喜剧性描述传达相关的诗绪。如孙文波的《聊天》:“睡眠是幸福的:长久的,深深的沉入睡眠。/这已经成为了我事业的一部分。”
从表面上看,这些诗人似乎对悲剧风格有所逃避。但从深层次看,就会发现不少采用喜剧手法的诗歌,其实潜藏着现代悲剧作品所具有的崇高、悲壮美学精神。在反讽、自嘲和戏拟中,暗含着诗人的反思、质疑等情感态度和精神立场,及诗人对理想的向往与想象。
在以诗人自身为书写对象的诗歌中,诗人对自我进行反讽和漫画的处理,表现出对自我的坚决与否定,更透露出诗人不满现状、渴望理想的精神指向。由此可见,当下诗歌并不缺乏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崇高、悲壮的美学品质也并未缺席。正如西渡指出:“90年代却在严肃的风格中掺入了喜剧性的因素,以在挽歌和喜剧之间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而这样做的结果并不是‘反崇高’、‘平民化’或任何一种单纯的风格的胜利,相反形成了一种更加精微而感人的风格,我相信它和悲剧性的崇高一样崇高。”可以说,反讽已成为当下诗歌一种重要的修辞策略。对于这种写作策略,王家新等曾给予积极的正面评价:“90年代以来(甚至可以说自五四以来),中国现代诗歌真正达到成熟的标志之一应是反讽意识的出现。它以一种终于获得的历史反省精神为依持,而对某种单一的悲剧感和写作主体的超越,使诗人们有可能对时代生活和自己的灵魂世界进行更为透彻的透视。”
(作者单位: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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