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在诗歌的船头
遇见
□蓝蓝
八月初的上午,沿着蓝色的是梅拉伦湖慢慢走向高地的时候,诗人李笠指着一幢楼房的五楼窗口对我说:“那就是托马斯家。”
一团火红的天竺葵在窗口燃烧着。
莫妮卡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这位陪伴特兰斯特勒默大半生的女士,优雅,谦和,我不知道诗人在这张美丽的脸庞里寻找过多少诗句。接着,在穿过一道幽暗的走廊后,我看到了他。
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进来,便颤巍巍努力地站起身,就像那年迈的船长:
“没有雪的日子,海/是山的亲戚,披着灰色的羽毛起伏……”。但是,白雪已经落满了他的头顶。十九年前的那场中风,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他几乎无法清晰地说话,那些从嘴里吐出来的音节,被与他相濡以沫的莫妮卡翻译成了亲切的话语,接着又被李笠再翻译成我们能够听得懂的汉语。
他有一双湛蓝的、会说话的眼睛。那是一双诗人的眼睛。
他用这双眼睛和我们交流,用嘴角温和的微笑,用表情和眼神,告诉我们那眸子后面深藏的秘密。东方诗人的民歌声,唤起了他的喜悦。莫妮卡惊喜地告诉我们:他要为我们弹奏钢琴,用他唯一能够活动的左手!
埃利格尔,俄罗斯作曲家,他的朋友,专门为诗人创作了单手钢琴曲。有一瞬间,白桦林中树叶的瑟瑟声、山涧溪水的流淌声在他的书房里充盈。
诗人们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微微晃动的肩头,和那一只老人的左手。
另一只曾写下过诗篇的右手,搁在他的胸前,再不能动。
可是,他依然能用左手弹奏音乐,就像远航归来的老船,用它的破桅杆、撕裂的船帆,给我们讲述着大海和风暴,也讲述着月夜和曙光初升的黎明。
托马斯为我们每个人在他的诗集上签名,抖颤着,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们面对看不懂的瑞典文,猜测着里面在哪一行起伏着海浪,在哪一行突然响起了夜莺在汉语中的回声。
他再也不能像北岛曾经看到过的那样,可以伸手触摸长城上的城垛,可以迈开大步,自由地走上街头。但我们都知道,他跟他的当过领航员的外祖父一样,还站立在诗歌的船头,还在现实的风浪里捕捉着闪闪发亮的想象力的鱼群。
他几乎成了一个沉默的人,即便是在莫妮卡亲手操持的家宴上。
当我们走下楼梯,北欧午后的阳光照在梅拉伦湖粼粼的细浪上,也照在我们身后五楼阳台那一团燃烧的天竺葵上。
一周后,当我们从波罗的海最大、最美丽的岛屿歌特兰返回斯德哥尔摩,我们再次见到了托马斯和忠诚并须臾不离他身边的莫妮卡。
来自中国、瑞典和一些阿拉伯国家的诗人们,聚集在李笠家的花园中。烧烤燃起的烟弥漫在苹果树之间。孩子们在荡秋千,诗人们在一棵松树下朗诵诗歌。坐在轮椅上的托马斯静静地听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慢慢开始变暗的树阴,已经开始凋敝的花楸树。
每一样被他的视野收入的事物,都可能成为诗篇:树叶,小路,出租车,飞鸟和铁桥!
那年他七十八岁,离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还有两年。
几乎所有的诗人都希望这顶桂冠早日戴在他的头顶。难道真的像沃尔科特说的那样,正因为他是瑞典人,瑞典皇家文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更要避嫌?
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布罗茨基诚实地说:“我偷过他的意象。”这应该是诗人向自己的同行表示最大敬意的方式了。
没有哪位诗人是为了获奖而写诗。这一点,我知道。诗人王小妮得知托马斯获奖后说:“无限自由的想象大获全胜。”
那天,我在厨房看到,温和的托马斯松开莫妮卡的手,执拗地一个人挪进了卫生间。我看到老人再次推开门时,他那没有掖好的衬衣的一角,没有扣好的腰带。
他坐回桌旁,依然深沉安宁,就像他诗中那位历经沧桑的船长。
回到中国后,我再次打开他的诗集,我读,身边的大地沉寂无声。
那些句子落在我四周的墙壁上,落在窗外深夜驶过的大货车上,落在远郊秋收后的田野里,落在村庄覆盖了早霜的瓦楞上。它们在向我诉说,那是时间在说话。
八十岁的托马斯呢?我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在密集的闪光灯下,在铺天盖地的祝贺声中,继续微笑和沉默着。
我愿意再次把这样的诗句读出来,大声读出来:
———那里,唯一的幸存者必须坐在
北极光的炉旁,聆听
那些被冻死的人的音乐。
(船长的故事,李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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