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黎:“汉字听写大会”是一场幽怨的复辟

网友评论()2013.10.29 第6期 作者:杨黎

导语:随着《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持续热播,中国电视荧屏上出现一股“汉语热”。对此现象,著名诗人、小说家杨黎认为,有一种文化倾向在抬头,即企图要求今天的学生,把美好的青春用于死背硬记那些僵尸般的文字。“我没有听见为学生们提供一种新的学习方式,而满耳朵灌输的是一套就是在八股时代也少之又少的酸腐腔调。”

汉字听写大会现场

最近,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汉字英雄,他们高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发出“救救孩子,解放汉字”的惨烈呼叫。一时间,仿佛狼烟四起,八国联军卷土重来。这样的呼唤与喧嚣,一直到央视隆重推出“汉字听写大会”而进入一个高潮。作为一个靠汉语写作混饭吃的人,我自然很关心汉语的命运。因为它的发展,它的兴衰,都直接关系到我的生存。如果汉语和汉字出了问题,那我的饭碗也就出了问题。我今年已经很有一把年纪,要想重新学习新的语言、新的文字几乎是不可能是。所以,我怕。

带着这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伸长了耳朵,仔细聆听了这场让世界瞩目的的汉字听写大会。在这场大会上,我究竟听见了什么?

首先,我听见了复辟的幽怨

长期以来,我其实听到的最多的声音,就是复辟的声音。这一次,在汉字听写的喧哗中,我自然也听见了。在中国,这是最容易响起的声音,也是听上去比较悦耳的声音。作为一个所谓的世界文明古国,由于有悠久的历史,有许多别国没有的传说,更有许多被神话了的过去,人们稍有对现状的不满,立马就会回到过去。这样的一种心理病,就是把自己美好的愿望假托为过有的存在,说到底是对自我的怀疑和对未来的不信。就一种境界而言,我似乎不能、也不会反对你的自由,但作为一种现实的话,我必须指出这是痴人说梦。我不是一个简单的进化论者,但我常常对那些怀念古代空气、河水和苹果的人说,现在人的寿命,在化学、污染和自然破坏的环境下,比古人长多了。

经过我的深入研究后,我发现汉语没有问题。而且它不仅没有问题,它还好得比任何时候都好。作为一门历史悠久的文字,它经过近现代多少文人、学者、作家和从业者的努力,终于完成了由传统向现代过渡,成功让行将就木的死语言获得了新生。

其次,我听见了浪费的喧哗

我曾经看过一部小说,就是说中国人在过去的几千年里,由于总是没有吃饱,所以就一直在说吃。与此相同,中国人在以前由于有大量的人不识字,所以文化人的标志就成了识字与不识字。而中国文化的特点,就是人文文化。他们认为,巫医百工,下九流也。所有的文化人,把他们的精力放在了训诂、音韵、书法、金石这些无用的学问上,而放弃对自然科学和机械物理的专研。在汉字听写大会上,我显然听见了这一文化倾向在抬头,他们企图要求今天的学生,把美好的青春用于死背硬记那些僵尸的文字。

最后,我听见了魑魅魍魉的聒噪

综述了上面的复辟与浪费后,我基本上听见了许多凄厉的聒噪。那些琐碎、喧闹的声音,没有逻辑,缺少鲜明的现代性。让学生们恢复繁体字,下一步是不是要他们恢复文言?要学生们在学习中取消英语,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互联网从他们的生活中拿走?所谓汉语听写大会,我没有听见为学生们提供一种新的学习方式,而满耳朵灌输的是一套就是在八股时代也少之又少的酸腐腔调。芈,冖,麿,椧,难道我写出来了我就牛逼吗?在互联网时代,我承认把心思用在这样的学习上,真是对生命的糟蹋。

文章写到这里,传来了高考英语降分和语文升分的确切消息。英语降了20分或者50分,这不等于错。但是,语文增加了50分或者80分,却肯定不会对。因为根据我们现在的经验,我们不知道这增加的分数,究竟帮助了我们的学生学习什么?是繁复的文字记听吗?甚至是写毛笔字和背八股文?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还不如让学生们去学工学农,我记得我们的学生时代学工学农都很好耍。

汉语听写大会已经胜利闭幕了,有两件事我认为可以记住。一是本次比赛的冠亚军都是杭州外国语学校的学生,这说明能够背记英语单词的人,也能够背记汉语的点撇横捺竖弯勾。这说明记背是一种老功夫,没什么了不起。二是第一届汉字听写冠军陆佳蕾说,英语和汉语是不矛盾的,它们都有各自的美。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在本届汉字听写大会上也许很小,但她却给了那些叫嚣取消英语的教育部官员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有点文革的味道了,我对不起大家。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通天塔的故事。巴比伦的通天塔是全人类联手建造的一个建筑,要把它连到天庭,工程本来进度极快。但是因为从事这项丰功伟业的人们心里少了对上帝的敬畏,多了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功利,于是上帝大怒之余使了个坏,让各地的人有了自己的语言。这一来,因为无法沟通,建设通天塔的工程被迫停顿,然后大家就做鸟兽状散,通天塔因此而半途而废,永远没有建成。而阻止了通天塔的建设,其实就是阻止了人类对绝对自由的靠近。对于同一事物两种完全相反的言说,确定了人类从此喋喋不休地争吵,以及不断地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事情到了现在,其实就是由神话到了现实,上帝为我们设计的灵魂界限,也就是语言差异,正在被互联网逐渐消除。而在这一的重要时期,我们不赶紧去找钥匙,去开门,而是去做许多相反的事情,我们就太奇葩。比如我问一句,所有汉字听写大会的人加在一起,他们能不能比一台电脑能够记住更多的汉字?如果不能,那这场听写大会就只能是一场综艺节目,而教育部和复古派们的教育调整就应该再次调整一下。

我也学着喊一嗓子,救救学生。

杨黎,男,196283日生于四川成都。1980年开始写作,1983年起,写出《怪客》《冷风景》《高处》等第三代诗歌运动的代表作品,后又写作《穿越地狱的列车》(1989年,《作家》杂志),《灿烂》(2004年,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而成为这个运动当然的发言人。1986年,参与创办《非非》,为非非主义写作的领军人。2001年,参与创办《橡皮》、建立废话写作群,为这个写作群的理论阐述者和写作者。现已出版《小杨与马丽》、《灿烂》、《向毛主席保证》、《五个红苹果》、《打炮》、《一起吃饭的人》等诗与小说。

 

汉字热:幽怨的复辟

汉字听写大会满耳朵灌输的是一套在八股时代也少之又少的酸腐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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