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评论 ()2013.10.12 第3期 对话人:张柠 采访:于一爽
导语: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于10月10日揭晓。著名文学评论家张柠教授认为,综观近20年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呈现出一种文学艺术水准滑坡的趋向,优秀作家越来越罕见,或许再也不会有一个作家“群星灿烂”的局面出现。
评论家张柠
短篇小说获奖出人意料 门罗比较生僻
凤凰网文化:如何评价爱丽丝·门罗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诺奖的趋势和口味发生了哪些变化?
张柠:短篇小说确实是比较出人意料的,因为中国的读者对同样是加拿大女作家的阿特伍德,可能比较熟悉,虽然对她的反对的声音也很多,相对来说,门罗有点儿生僻了。但是短篇小说这种体裁没问题,我不知道国外的情况,反正国内就是长篇小说一窝蜂,短篇小说实际上艺术含量是比较高的。长篇小说那么长的篇幅,艺术细节制造的粗糙性,往往会被重大的历史事件所掩盖,短篇小说篇幅短,掩盖不了他的复杂性。
出版商肯定是愿意出长篇的,因为一般外行文艺爱好者,他可能好不容易找个时间来读个文学作品,希望读一个大一点的。还有就是中国在90年代后期曾经开始一个长篇热,总结了一个大作家要写长篇。
凤凰网文化:怎么理解门罗作品中的故事性?
张柠:她有故事,但应该不是强调故事情节。20世纪短篇小说实际上已经不再局限讲故事,像我们经常提到的,就是卡佛等等,这些20世纪短篇小说的大家,他当然有一些情节,但是他的细节是非常精妙的。
短篇小说这种文体更偏向于诗歌,长篇小说这种文体更偏向于历史,所以对历史,长时段的历史和人物的命运要长时段的关注,和对一个人物在生活瞬间的敏感性,它实际上对写作者是两种要求。前一种有历史的把握能力他就行了,这种能力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我们对日常生活细节敏感的捕捉、表达。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长篇小说更好读。
另外一个就是说,短篇小说对结构的设定和处理上有很高的要求,长篇小说有基本的模式就是时间上的要求,他的设定并不是很难的,最多他会把这个时间线索打乱一下,比如倒叙这种方式把那种历史时间打断,他基本上还是时间结构的。
短篇小说可能是一个瞬间,一个空间内,因此他对人物的行为,互相之间行为的观点性,以及他的事件和细节之间互相的关联性,他之间隐含的各种理由,他会拆解。他是要由读者去捕捉的。所以短篇小说在阅读的时候,注意力要高度集中。用读长篇的方式读短篇小说他是无效的。所以等于像对读者的要求更高。
诺奖呈现出一种文学艺术水准滑坡的趋向
凤凰网文化:诺奖有没有一种整体滑坡的感觉,虽然这么说有点儿自辱?
张柠:事实上的确如此。 比如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秘鲁的略萨,其作品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成了中文,当时读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艺术冲击力不够,风格也不鲜明。造成这种印象的主要原因是,在席卷全球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风暴”之中,略萨被胡安·鲁尔福、马尔克斯、聂鲁达、帕斯、博尔赫斯等人的艺术光芒遮盖得有点黯然失色。在拉丁美洲作家群中,我认为略萨大致属于二流作家中较强的,原以为他获奖无望,没想到几十年后,他依然纠缠着诺奖委员会。可见优秀作家是越来越罕见,或许再也不会有一个时代作家“群星灿烂”的局面出现,只有“病毒”和恶棍此起彼伏。综观近20年的诺贝尔文学获,可以发现它呈现出一种文学艺术水准滑坡的趋向。
一是从诗歌向小说转向,二是从叙事的西方中心向反中心的多元文化转向。后面这一点,从政治学的层面看是正确的,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看,它会遇到暂时的困难。现代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是对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市民社会日常生活的模拟,以及对这种生活和社会形态的批判,而且出现了19世纪大作家如群星闪耀的局面。现代派文学不过是在19世纪文学面前扮怪脸的恶作剧而已。当代作家正在开拓另一个视野和另一种主题,比如东方主义、边缘文化、少数族裔、身份政治等等,其叙事形式的破碎性和形式的不稳定性这一现象肯定存在。但我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现象。随着当代文学叙事对西方中心的偏离,由此出现的文学价值和叙事方式的多元化局势,终将会使新的文学形态和叙事技巧的日趋成熟。
大作家一定要关注人类灵魂的救赎命题
凤凰网文化:什么样的作家才可以构成您说的群星灿烂?
张柠:首先技术上比较好,这是基本的要求,所谓的大作家还是比较关注比较大的问题,比如人类的问题,而不是小我的东西,现在的作家越来越关注我们个人的事件,对自我对他人的很个人化的描述和把握,缺少比较大的作家,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凤凰网文化:这个其实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您认为作家一定要去进入现实个人表达是无效的,至少在诺贝尔奖的概念上?
张柠:不一定是进入现实,我说的大的可能是比较关注人类的命运。人类自身救赎的问题。
年轻的学文学的女孩子更喜欢村上春树
凤凰网文化:村上春树,因为他的熟知度比较高,您怎么看他?
张柠:我觉得村上春树得诺贝尔奖这也是可以的,村上春树整个感觉是比较轻的,他的整体的风格还是比较轻的,但是他的特点就是说他关注了当下的比如说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以来的生活,特别是城市生活年轻一代的情感,他关注的比较多,表达的比较多,不但关注历史,关注土地,关注田野,他关注的是当下的,所以他在高等学校的文学系里边有很多粉丝,特别是年轻的学文学的女孩子,可能都喜欢村上春树那样一种跟她个人经历接近的故事和叙事方式。但,全球范围之内他不会很强,非要拿不可的,肯定是有犹豫不决的地方。
凤凰网文化:您觉得和日本传统文学比,比如尤其像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和边界在于?
张柠:当然挺大的,他跟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的差异很大,川端康成他是一个表现的东方美在现代的心目中残留的一种残遗,东方的审美趣味和东方的文化在我们20世纪人心目中那个痕迹,他表现得非常好,也很东方。这种东西东方的读者读出来感觉可能会比西方的读者的感觉更偏一点。
大江健三郎在风格上更前卫更现代,主题上他更加20世纪,现代主义色彩非常浓,主题上也是属于二战后遗症,比较沉重,但是沉重的主题又不是用19世纪的方法表现,他是用20世纪现代主义的方法来表现。一般的读者大江健三郎的接受度还不是太高,他阅读是有一定的障碍,并不是像川端康成那样更容易。村上春树他既不是川端康成那样一种东方色彩的东西,也不是大江健三郎借鉴西方比较多的东西,他是一个当下的年轻一代的时尚和情绪,时尚的情绪,我说的不是时尚本身,说的是当下的年轻人对生活看法的一种非常时尚的态度,他是比较贴近的。
后现代语境下 精英文学和通俗文学的边界很模糊
凤凰网文化:其实也有一种挺普遍的说法,就是争论他到底是流行文学还是说纯文学但只是比较流行,或者您觉得这种分类本身有没有意义?
张柠:这个争论在普通读者里边是毫无疑问是有的,我觉得进入一个后现代主义文化时代,精英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的边界已经变的很模糊了。从电影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同样都是精英所拍摄的电影,现代主义的电影和后现代主义的电影之间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反差,就是后现代主义电影带有很强烈的消费色彩和通俗的色彩,它实际上是破坏精英文化所并构起来的一套的话语,因此不能简单的说它是通俗的,它在接受度上可能面更广,但不能说因为它接受面广他背后所饱含的文学性就差了。后现代主义时代的文学艺术,精英文艺和通俗文艺的边界实际上是模糊不定的。
凤凰网文化:关于村上春树一直有翻译的争论,您个人有没有这方面的比较?因为这个在读者其实是伪命题,他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张柠: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他的接受者其实是被动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读林少华翻译的东西,因为绝大部分的读者是没有办法去读日文的,你即使翻译成英文,读英文你还是他的原作,在接受这个层面上来说,实际上是一个再创造,读者在这一点上是被动的,没有办法。
凤凰网文化:怎么理解他的畅销?很多人愿意把畅销和诺奖之间划上不等号。
张柠:这个很难说,但是一般来说他是不大在乎畅销不畅销的,他并不因为他畅销给他,他也不因为他不畅销而不给他,或者说他并不因为他畅销而不给他,那些专业的评审他还是有他基本的判断的。至于如果说他畅销,但是他确实是文学艺术的含量不高,那肯定是不会给他的,他畅销确实他有含量,那也不一定不给他。所以我觉得不能过多的揣测人家是因为人家畅销才给他,但是他确实对诺贝尔文学奖颁个理想主义者,对这个理想的理解,不同的时代的老专家年轻的专家之间是不一样的。为一件理想的事情去牺牲去奋斗这是一种方式,面对理想的后面他的忧伤、他的彷徨、他的往内收缩,也是一种方式。不同的时代对理想的概念的理解是不一样,会导致他会给一个不同的风格的作家。
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下表达边缘文化是诺贝尔重要考量因素
凤凰网文化:美国也差不多20年没得,说说今年入选的三个人?
张柠:我可能对罗斯更感兴趣,因为品钦那个东西他确实有一定的创造性,走的很前沿,但是他破坏了传统文学的总体性,他跟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里面的方式,对于传统的价值观念的破坏,我觉得他具有同构性,所以我有的时候就说他破坏了传统文学,破坏了传统价值观念的主体性之间有同构性。如果让我投票,我肯定是投给罗斯而不是品钦,我对他创作性的才华特别钦佩。他表达的最传统的还是保持的比较多一些,我觉得你的表达要跟整个文学史的传统之间有一个联系,太突兀的东西可能会提供给文学研究者来研究,专业专家来研究,但是他作为一个影响更大的公众,我觉得他还是要考虑一下。
凤凰网文化:您觉得之前20年美国没得,也有人去揣测,认为事实上是对美国价值观为中心的一种排斥,还是实力问题?
张柠:不是那么简单的说实力下滑,美国实力不会下滑的,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特别是短篇小说非常的棒,主要是对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和一种新的文化,在全球化文化交融这样一种背景之下,除了麦当劳肯德基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边缘文化,这个边缘文化正在加入全球文化大合唱之中去,是不是有一种新的可能性来表达这种带有边缘色彩的文化?这个可能是诺贝尔考量的一个方面。
昆德拉作品的流畅性很可能妨碍他最终得奖
凤凰网文化:再说说昆德拉,好像永远是备胎。
张柠:昆德拉的东西太流畅了,再加上他的价值观念里边带有一定的虚无主义色彩,所以我们感觉读他的小说也很爽,但是读完了以后你能感觉好像缺少一种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我个人理解为就是说他把人生和世界想的太明白了,所以才导致他的表达非常流畅。你要知道对人和世界的观察和表达,实际上有的时候会有犹豫不决的地方。不确定性的东西特别着迷,不能太多确定性的东西,那么昆德拉即使是对不确定的表达他也是用一种非常确定性的语言来表达那个不确定性,他的风格的流畅、华美和甜腻。
张柠,文化学者、文学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当代文学与文化生态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和当代文化批评。出版学术著作《文化的病症》《再造文学巴别塔》《白垩纪文学备忘录》《感伤时代的文学》《土地的黄昏》等。
爱丽丝·门罗
诺奖委员会的授奖词,“当代短篇小说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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