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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文学教人恋爱 远比政治美好

2012年12月10日 10:45
来源:潇湘晨报

原标题:莫言:文学教人恋爱远比政治美好

当地时间12月9日,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玛格纳大厅,在文学讲座结束后,不少观众争相索要莫言的签名,但由于时间问题,莫言并没有在现场进行任何签书。图/记者刘哲

当地时间12月9日,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玛格纳大厅,在文学讲座结束后,不少观众争相索要莫言的签名,但由于时间问题,莫言并没有在现场进行任何签书。图/记者刘哲

本报讯 当地时间12月9日下午2点至3点半,瑞典名校斯德哥尔摩大学玛格纳大厅座无虚席,莫言在此与大学生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交流,当众朗诵了短篇小说《狼》和长篇小说《生死疲劳》的开篇部分。瑞典方特别安排了当地著名的演员约翰·拉贝尤斯在现场用瑞典文翻译朗读莫言的作品。

斯德哥尔摩大学校长致辞称,以往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在此进行过演讲。莫言获奖以后,瑞典人对中国语言文化兴趣越来越浓,前几天,瑞典教育署将中文与法文、西班牙文、德文一起列为瑞典中学四大语言。

瑞典知名汉学家罗多弼教授说,莫言是很会讲故事的作家,从莫言的作品《狼》中看到了蒲松龄的影子。莫言从威廉·福克纳、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影响下适时逃离,成就了中国独一无二的声音。主办方请莫言在现场就文学、写作与世界观等方面回答了提问。

莫言同时幽默地回答了现场读者的提问。有读者问,“你幸福吗”,莫言回答,“你是中央电视台的吗?我今天很幸福,因为看到了在座的年轻人甜蜜的笑容”。记者曾鹏辉 特约记者李少赢

答问部分实录

提问:莫言你作品里探索的是什么?

莫言:作家的写作是一个很丰富的话题,所有作家通过作品探讨的是人性,如果在人性探讨中没有自己的发现,作家的称号值得怀疑,人性非常复杂,所以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作家在探讨人性至今也没探讨清楚,并将继续探讨下去。

提问:历史背景在你的作品中为什么很重要?

莫言:因为人们都活在历史中,所以很重要。所谓的现实,马上会变成历史,任何现实问题都是历史问题的延续。任何历史问题都有现代性。(现场翻译不知如何翻译“现代性”,只好以汉语说出,现场大笑。)

提问:读者从你的作品中能了解什么?背后你想表达的思想性是什么?

莫言:读者有的可以看到故事,有的可以看到思想。对所有的读者表示足够的尊重。即使被曲解,也要尊重。越是优秀的作品,越有可能被人曲解。只有主题特别明确,特别简单的作品,才不可能被曲解。一部红楼梦几百年来每个人都在解释,但越解释越糊涂。高明的小说家,可以把思想深深藏在故事里,所以,作家的任务主要是要塑造人物,让人物自己表达自己的思想。因此,很多小说总是充满矛盾,充满悖论。我将继续努力,写出更多充满矛盾也充满悖论的小说来。

提问:读莫言的作品对读者的要求就很高,因为文化背景不同,中国的读者相对容易些,外国人读得懂吗?

莫言:对读者无任何要求,读我的书,就是我的好朋友。我是讲故事的作家,故事好懂,可以享受故事性。

(罗多弼插话,他做了40年的汉学研究,莫言的小说读第二次、三次、四次,也是值得的。读懂《红楼梦》要三遍,读懂莫言的书要四遍。)

提问:你获奖以后,不断有人跟你提到政治问题,你怎么看?

莫言:读者有发问的自由,作家有是否回答的自由。我如果得到的是诺贝尔政治奖,不回答奖牌将会被收回去。政治需要政治家研究,我没有深刻的研究,回答也不正确。小说里有政治,我的小说里可以发现非常多的政治,高明的读者会发现,文学远比政治美好,政治教人打架,勾心斗角,文学教人恋爱,大家可以多关注让人恋爱的文学,少关注让人打架的政治。

提问:为什么中国官方会认同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因为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所以被认同。文学无国界,超越了国界,所以瑞典学院认可我,中国也认可我。

提问:中国有很多好作家,如阎连科、余华、王安忆等,中国的好文学也越来越多。但是,对严肃文学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否是悖论?你认为情况是不是这样?

莫言:这是全世界共同的问题。但正是文学的价值所在,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故事。文化生活越来越多样化了,每个人可以用多种方式消磨掉那一点点的业余时间,所以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人们只看文学。否则导演、音乐家没有饭吃。但是读者不会减少到让我们没有写作兴趣的程度。我获奖以后,发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现象,我的读者一下子多了很多,明年别的国家的作家获奖,也会有更多的读者。中国也会大量翻译并且出版,即便是不友好的国家的作家获奖,也会出版,中国的读者会给予十分客观的评价。文学年年都会有新高潮。

莫言朗诵摘选

那匹狼偷拍了我家那头肥猪的照片。我知道它会拿到桥头的照相馆去冲印,就提前去了那里,躲在门后等待着。我家的狗也跟着我,蹲在我的身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照相馆的女营业员,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上的灰尘,一边恼怒地喊叫:“大狗,轰出去!”但我的狗很固执,不动。

上午十点来钟,狼来了。它变成了一个白脸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套洗得发了白的蓝色咔叽布中山服,衣袖上还沾着一些粉笔末子,像是一个中学里的数学老师。但我知道它是狼。它俯身在柜台前,从怀里摸出胶卷,刚要递给营业员。我的狗冲上去,对准它的屁股咬了一口。它大叫一声,声音很凄厉。它的尾巴在裤子里边膨胀开来,但随即就平复了。我于是知道它已经道行很深,能够在瞬间稳住心神。我的狗松开口就跑了。我一个箭步冲上一把去将胶卷夺了过来。柜台后的营业员打抱不平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霸道?”我大声说:“它是狼!”它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无声地苦笑着。营业员大声喊叫着:“把胶卷还给人家!”但是它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我知道它一出门,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等我追到门口时,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只麻雀在啄着一摊热腾腾的马粪。从那些不成个的马粪上,我知道这匹马的肠胃出了毛病。

等我回到家里时,那头肥猪已经被狼开了膛。我的狗,受了重伤,蹲在墙角一边哼哼着,一边舔舐伤口。     ——《狼》

鬼卒仿佛怕我逃跑似的,一边一位摽着我,我们沿着河边的道路,越过了十几个村庄,与一支踩高跷的队伍相遇,从他们打着的横幅标语和他们的言谈话语中,我知道那天是1950年的元旦。

……在从小桥到我的家门这一段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着当初枪毙我的情景:我被细麻绳反剪着双臂,脖颈上插着亡命的标牌。那是腊月里的二十三日,寒风凛冽,彤云密布。我在桥上站定后,猛地回过头,看着民兵队长黄瞳和跟随着他的十几个民兵。我说:“老少爷儿们,咱们一个村住着,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尽管说出来,用不着这样吧?”黄瞳说:“你少啰嗦吧,这是政策!”我继续辩白:“老少爷儿们,你们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啊,我到底犯了哪条律令?”黄瞳说:“你到阎王爷那里去问个明白吧。”他突然举起了那支土枪,枪筒子距离我的额头只有半尺远,然后我就感到头飞了,听到了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的爆响,嗅到了飘浮在半空中的硝烟的香气。

……我家的大门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院子里人影绰绰,难道他们知道我要回来吗?我对鬼差说:“二位兄弟,一路辛苦!”

……我看到鬼差蓝脸上的狡猾笑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笑容的含义,他们就抓着我的胳膊猛力往前一送。我的眼前一片昏黄,就像沉没在水里一样,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人欢快的喊叫声:“生下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浑身沾着黏液,躺在一头母驴的腚后。天哪!想不到读过私塾、识字解文、堂堂的乡绅西门闹,竟成了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驴子。   ——《生死疲劳》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莫言 曾鹏辉 19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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