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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道德的“殉道”者

2012年11月17日 12:13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作者:江自流

1992年11月17日,作家路遥因肝病去世,42岁。

如果未来有一部由读者书写的文学史,这个人的死必将作为一个文学事件,被郑重地记录下来。因为他是一个“殉道者”。

我说的“道”,不是抽象的道理,也不是宗教信仰,而是道德。可以说,路遥对于道德,是怀着宗教一般虔诚的心的。

读路遥的小说,你很容易被无处不在的苦难所打动。他迷恋叙述苦难,并在苦难中发现崇高。《平凡的世界》正是以孙少平痛苦的学生生活为开端的,贫穷把他打到人群的底层,饥饿和自卑折磨着他的身心:

“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班,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和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像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

痛彻骨髓的描写,隐隐地可以看出路遥与俄罗斯文学的联系。1984年接受《延河》采访时,他曾透露自己最喜欢的作家,其中最多的是俄罗斯作家,有列夫·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肖霍洛夫、恰科夫斯基、艾特玛托夫。他是俄罗斯精神的儿子,继承了她悲天悯人的情怀,“直面苦难,抵抗邪恶,追求真理”。因此,他的笔下出现了高加林、巧珍、德顺爷爷、孙少平、马建强、卢若琴……路遥把自己当作他们,把他们看成自己,因为他们的忧伤、痛苦和希望就是他坎坷人生的镜像。路遥怀着深深的同情心,所以虽然他们在肉体和心灵上受着煎熬,却并未屈服、绝望、沉沦,犹如一个英雄。巧珍被高加林抛弃之后,村里人以为,“她就是不寻短见,恐怕也要成个神经病人”,但是巧珍没有死,也没疯,“她留恋这个世界,她爱太阳,爱土地,爱劳动,爱情朗朗的大马河,爱大马河畔的青草和野花……她现在只能接受现实对她的这个宣判,老老实实地按自己的条件生活。但是,不论怎样,她在感情上根本不能割舍她对高加林的爱。她永远也不会恨他,她爱她,哪怕这爱是多么的苦!……她觉得大地的胸怀是无比广阔的,它容纳了人世间的所有的痛苦。”

巧珍的爱情蕴含着一种受难的性质,她要向大地一样,用无比宽广的胸怀,去容纳一个男人带给她的所有痛苦,所以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姑娘,在我们眼里显得如此优美和高贵!这是道德对抗世俗的胜利。

有时候,路遥会让人想到巴金,他们都用热情书写青年的奋斗史,虽然目标不同,但是那理想主义的气质、主观介入生活的热情却十分相似。他们的文字在同时代或许够不上一流,然而热情弥补了文字的粗疏。如爱伦堡所言:“摆脱文字不流畅、结构不严谨,以及其他方面的缺陷,比摆脱心灵的冷漠要容易得多”。

但是路遥虽然热情,毕竟没有到达俄罗斯文学的精神深度和批判广度,这也不能不与他强烈的道德感相联系。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学被称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而路遥似乎是温和的,他只批判道德,对其他东西不甚关心(或者是有意回避)。例如高加林的人生困境,表面上看是对他的不道德行为(追名逐利,抛弃巧珍)的惩罚,实际上是改革初期不平等的城乡关系酿成的恶果。如果当时农民不是那样受歧视,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高加林怎么会离开巧珍,一心想进城呢?但是最后,高加林并没有像《红与黑》里的于连一样,对制度本身提出抗议,而是扑到在德顺爷爷的脚下,沉痛地呻吟、忏悔,于是,社会批判的主题被置换成了道德训诫,损害了《人生》本应该达到的丰富性和深刻性。因此,有的评论家说路遥这是用道德掩蔽政治,取媚于主流意识形态,我虽然不赞成“取媚”的说法,但对路遥小说的单纯,常常流于天真的缺点也无法讳言。确实,很多人初读《平凡的世界》,激动地仿佛找到了人生的航标,然而几年之后(也许用不了那么久),他们就怀疑起来,醒悟到:生活原来不是小说!于是他们告别了路遥。为了道德而牺牲了作品,这是我称路遥为“殉道”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刚好相反,告别了路遥的当代人,似乎看透了世俗的所有把戏,自己却没有力量跳出来,往更高的地方攀爬。他们嘲笑路遥天真的道德观念,自己却渐渐丧失了道德。作家或为了金钱,拼命制造文字垃圾,或耽于“文学性”,沉溺于高高在上的个人游戏,很少有人真正地把目光投向道德问题。在无牵无绊的当代人看来,道德像一个陈腐的历史观念,那么的不合时宜(难道我们真的进入了后现代社会?),路遥一生的追寻,在某些人看来不过是无谓的呐喊,惊醒了铁屋里人们的美梦。所以,路遥是一个“殉道者”,他为了道德牺牲了自己,而这个浮躁的时代也许并不承认他为人们所做的忏悔。

时间仍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尽管很多人对他流露出不屑,尽管文学史对他依然冷漠,可十五年过去了,路遥仍然没有死去,他的道德理想虽然不够现实,但缺少它,我们将会堕落到无可预知的地方去。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路遥 殉道者 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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