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胜:灯者 破愚暗以明斯道
写写也好 让别人也看看
南都:《燃灯者》这样数万字的回忆性长文,写作的过程是怎样的?
赵越胜:我在获奖感言中已说过,《辅成先生》这篇回忆录,是一次“私人写作”。可以说,是个人思想与情感的“返乡”。辅成先生年事已高,虽然他总说自己要“争取活到100岁”,但人毕竟上岁数了,难免出状况。不过周先生在智力上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和他谈话,应对之快,记忆之好让人吃惊。有时他谈起国内情势,倒让身在海外的我耳目一新。南方都市报2007年曾采访过老人家,访谈中,老先生对当前中国教育界、学术界的一些现象,有那样犀利的批评,那时先生已96岁,这真是一个奇迹。我私心已定,写篇东西给先生,记下从1975年至今先生对我的教诲。一方面是让先生在寂寞的晚年知道,后辈晚生仍有人记得先生几十年的教诲,让先生读后能说一句:“吾道不孤”。另一方面表达我的感恩。是与先生的邂逅,让我知道精神生活的尊严,是老人家点亮了灯,照亮了一个如此丰富的世界。能看到这个世界,才不枉为人。这份恩惠太深厚了。
南都:这本书面世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您当初有没有想到自己对辅成先生的回忆性文字能激起那么多共鸣?有何感想?
赵越胜:我在文中对这个世界的展示实在是挂一漏万。和先生一起谈话,碰到某一个问题,他会突然停下来,想一下,说有某几本书,你要去读,现在谈的这个问题,在那些书里有讨论。甚至我在海外,和先生通话聊天,他也仍是这个习惯。我虽读书很勤,但笔头很“懒”,为文甚少。可能心中仰望的东西太多,想问题时,总会和大家比较,觉得某个问题不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于是宁愿倘佯在思想之林中享受而不愿费力去登攀。我这个毛病,朋友们都知道,甚至跟他们有过很激烈的辩论。比如周国平先生是督我作文最力者,他曾很严厉地批评过我。写周先生倒是我内心的冲动,但也未想公之于众,一是想给周先生看,一是想给朋友们看。其实细想想,我写点文字几乎都是给朋友和为朋友的。想想我们先人,谁不如此呢?那些流传千古的文章,似乎是从友谊的缝隙中漏下来的啊。文章写完四节时,周先生摔了一跤,身体状况恶化。我妻子说,别等了,有多少先送先生过目吧。就这样,送先生读了四节。先生只留下了一句话:“写写也好,让别人也看看”。这话的深意,朱正琳先生在书评中已分析过了。
南都:您在书里十分完整地再现了很多有细节有层次的场景和思想对话,你自己也提到当时与辅成先生见面时都做了笔记,为什么当时会做如此详细的笔记?还能回忆具体的场景吗?
赵越胜:您问文中细节。我质不过中材,学不过开蒙,但有一点稍可自矜,就是天生记忆力绝好,尤善记细节。一个事件如果没有这些细节,它还存在吗?太史公记项王破秦后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不道一字项王之威而威自见。普鲁塔克著《希腊罗马名人传》多少细节在册。当然。我所说的细节是我眼见的细节。有可能的话,每遇有点意思的事,我都会记下细节。一次和北岛先生在诺曼底玩,几年之后和他谈起细节,他说你讲的这些地方,我怎么好像没去过似的。他是诗人,想象是他的世界。我是读书人,记忆是我的特长。我文中写周先生为我烧咖啡时,竟觉得咖啡香气弥漫。
当然,跟周先生读书,听周先生授课,我总会记笔记。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在国外每次和周先生通完话,我都会做个记录。文章中的一些周先生的话,就是从这些记录中摘出来的。我1978年入哲学所工作,曾跟所里资料室的刘青华先生学做哲学资料的主题分类,也就学会了建立资料档案。我和朋友的通信都按作者分类编号入档。可惜去国已久,又逢家庭变故,这些资料大半散失,但就我手中尚存的那点儿都极有趣。扬之水先生写《〈读书〉十年》,我告诉她,我可以给她提供档案原件。互联网时代,朋友通讯都用电邮,书信这类体裁不再,适足扼腕。
何谓“燃灯者”
南都:如何理解“燃灯者”及“点燃火焰的人”的比喻?什么样的人称得上你认为的“燃灯者”?他和什么样的精神品质相关?当下这个时代,燃灯者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亦或是与时代无关?
赵越胜:《燃灯者》的书名是受《五元灯会》中的一句话启发,“是知灯者,破愚暗以明斯道”。佛家经典中有燃灯佛,为释迦牟尼去世授记。该佛出生时周身光亮。我喜欢他带来光明的意象。这个意象又被先人加以破除愚暗、启示大道的含义。而且,我个人更把佛家经典这个燃灯的意象理解为以片语开人悟的觉者。所以,我曾在给梁治平先生的信中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皆可为燃灯者。辅成先生不用说,是燃巨烛之人,而唐克小子亦是我的燃灯者”。这个破愚暗就是启蒙。出简体第一版时,英文名由葛海滨先生译作T orch bearer,当然是很好,有持火炬、传承和启蒙的含义。但我坚持要改成E nlightener,为的是突出启蒙的意思。
南都:您怎么看“启蒙”?
赵越胜:说到启蒙,立刻就会有两个对立的形象,启蒙者和被启蒙者。这固然不错。但一个经过“启蒙”洗礼的人却会对启蒙本身有更深入的思考。康德对启蒙一词的阐发,强调“要敢于使用你自己的理性”,这就把启蒙一词的内涵从“要人教”到“教别人”扩展成“教自己”,也就是把它变成一个理性自由的问题。再往下推,就必然会走向道德问题。蒙昧不仅仅是时代与社会,专制与欺骗的结果,它也是个人意志和心理问题。康德以为那些“依赖监管的人”,往往是因为个人的懒惰与懦弱。在他之前,拉波哀西已提出“自愿奴役”的问题,晚近又有弗洛姆专论“逃避自由”。所以启蒙不仅是一个历史概念,还是一个哲学、心理学概念。它不终结于十八世纪的欧洲,二十世纪的中国,而仍是一门日常功课,随时提醒个人理性保持清醒,不仅外观社会蒙昧,还要随时内省自身的蒙昧。因为蒙昧不断被破除,又不断被制造。这就是周先生教我读苏格拉底的本意。回到“知己无知”,回到“认识你自己”,才是求真的正途。当下“启蒙”一词,被任意滥用,反而丢失了其最深层的含义。一些政治势力以“启蒙者”自居,而被启蒙的芸芸众生却永远顽冥不化。这个悖论也恰说明这些“启蒙者”实际上是“大蒙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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