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黄裳先生
黄裳先生:
尊函近日转到,以年底诸事烦冗,迟复为歉!
前闻先生欲觅《学林点将录》一读,引以为幸,故敢奉上请教。而于往日商榷“梅郎”一事,未敢自讳,故贸然言及之。不料先生于此向未系怀,竟未觉求解寒柳堂诗心之我,即钩沉梅兰芳八卦之我。则先生所见固在牝牡骊黄之外,我尚欲“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而先生已入“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之境矣。惭愧惭愧!
来函指《陈寅恪诗笺释》于1952年“黄花一枝秋带雨”句释证过于疏略,今检书,盖以前一篇《男旦》诗已有讨论,并引及尊说,两诗旨意略同,故详彼略此耳。
先生又以《点将录》无鲁迅翁一席之地为可异,此亦有说。一者,窃以为鲁迅治小说史虽系前驱,但仅得《中国小说史略》、《古小说钩沉》两种可观,成绩未丰,方法亦未新。二者,《点将录》之录人,以梁山泊席位无多,往往同一领域仅择取最有代表性之一人,而其余名家则附论之,由此略见各门学术之梗概源流,如举启功代表书画学,竺可桢代表科学史,王重民代表目录学,陈康代表西方哲学史,蒋廷黻代表近代史,姚从吾代表元史;又如中古史举唐长孺兼及周一良、田余庆,宋史举刘子健兼及邓广铭,词学举唐圭璋兼及夏承焘、龙榆生,辽史举冯家昇兼及陈辽、傅乐焕,红学举周汝昌兼及俞平伯,建筑史举梁思成兼及刘敦桢,太平天国史举罗尔纲兼及简又文,皆其例。而附鲁迅、马廉于孙楷弟条,亦同此意而已。
至于先生以《点将录》多放言直论,“不能不为道路崎岖,前路多险而为作者惧”,关怀晚辈之意,固深为感激。然不知先生所忧者,在人事欤,在时忌欤?
先生于梅兰芳事,绝未见罪于我;《点将录》于海上寄庐先生亦有所批评,而寄庐先生乃盛赞其书;又往时撰《陈诗笺释》,于余英时先生亦颇有质疑,而余先生复厚誉于我。则我言论纵有过当,想并世长者名公,亦当有大海能容之量。则人事问题似不必忧。
至于时忌,我辈幸而晚生,非复寒柳翁之前有“钳市终须避楚人”之忧,后有“晚岁为诗欠砍头”之畏。此乃“纵做鬼,也幸福”之世也,论人论学之际,或不妨效处士之横议。先生以为如何?
言有时而尽,惟祝先生加餐饭,新年康健如昔!
晚胡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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