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艺术家不该被商人操纵

南方日报记者 李培 实习生 黎金鑫

4月28日，“走向现代：英国美术300年——来自英国西北部的公共艺术收藏”在广东美术馆开幕，将展览至6月14日。这是国内首次如此全面地覆盖英国自18世纪中期以来的艺术发展史的展览。英国西北部的18家博物馆和收藏机构遴选出的80件油画、版画、水彩、素描和雕塑作品集中亮相，参展艺术家名单包括亨利·摩尔、弗洛伊德、罗塞蒂等名家。

展览由广东美术馆、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等6家国内博物馆与美术馆和英国曼彻斯特大区博物馆联盟、国际巡展联盟、贝里艺术博物馆等3家机构共同主办，别出心裁地将英国300年的艺术发展史分为“英国人”、“场景观察”、“自然景观”、“讲述故事”、“诗意的想象”和“现代主义”六个部分。不同类型的绘画作品涵盖了传统历史、宗教、肖像以及风景题材。从中可以看到工业革命前后英国人的面貌、社会生活的变化以及现代派艺术理念形成的过程。

英国300年艺术从古典主义到现代主义经历了怎样的演化过程？艺术市场又经历了怎样的蜕变？展览前夕，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展览的中方学术主持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李建群。

作品赏析

点评人：李建群

《瑟茜把杯子递给尤利西斯》

19世纪末，英国文化中掀起了一股追崇神话和古典主题的热潮。沃特豪斯的画中呈现的这一幕，选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第六本，邪恶的女巫瑟茜将自己制作的魔法药水递给尤利西斯，这能让他继续做一年自己的俘虏。瑟茜看起来像女王一样，坐在一面圆形的镜子前，我们能从镜子中看到尤利西斯的映像。沃特豪斯这幅画有一种折中的色彩，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拉斐尔前派的文学性混合在了一起。他的技法很出色，不重在情节，而重在象征意味，画中人物的姿势就很富有象征意味。沃特豪斯的画就像是那个时代趣味的晴雨表，体现了从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到象征主义的演变过程。

《春天的早晨》

《春天的早晨，哈弗斯托克山》被认为是卓越的进步画家克劳森的早期杰作之一。这幅画体现了19世纪中产阶级的生活趣味，当时兴起一种旅游题材，没有情节，不是历史题材，也不是风俗画，像这幅画中的伦敦街景，表现的是一种漫游者的新眼光，以都市人的眼光看都市生活。

《浅水处的加莱海滩》

威廉·特纳的《浅水处的加莱海滩：渔民捡拾鱼饵》是曼彻斯特大区博物馆联盟藏品中的瑰宝。这幅画中的法国海岸位于英吉利海峡中英法两国几乎可以相互眺望的那一段。除了这些地标参照物，画面几乎完全被落日余晖所占据，夕阳在天空中洒满柔和的金色光芒，金光又转而映射在大片平坦的沙滩上。特纳是最早体现现代趣味的画家，这幅画表现了英国人对风景趣味的追求，没有情节，只是描绘了大自然气氛的变化留给作者的印象。特纳比印象派早50年，可以说他预告了印象派的诞生。

■谈艺术演变

19世纪英国艺术学会了雅致

南方日报：19世纪，英国进入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艺术迎来繁荣，这时期艺术的复古浪潮促进了英国艺术的繁荣，这一过程是怎样的？

李建群：英国在19世纪之前比较落后，与欧洲大陆处于脱离状态。后来在对外殖民扩张中，有一批希腊巴特农神庙的雕像残片被弄到了英国，引起轰动。英国人开始重新审视古希腊文化艺术，一阵复古的浪潮席卷开来，直接导致了复古主义的繁荣。此外，还有经济上的原因，殖民扩张之后的突然富有，使得附庸风雅的英国有钱阶层对于绘画作品产生大量的需求。复古主义最重要的一个倡导人就是莱顿。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他便是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院长。期间皇家美术学院重新选址，在落成典礼上，所有艺术家都穿成古希腊艺术家的样子，所有的模特都变身古希腊少女，造成很大影响。莱顿的画一方面有古希腊高超的写实技巧，另一方面又非常雅致。

另一位代表性艺术家是塔德马，他是荷兰籍艺术家，受过良好的古典文化训练，后来到了英国。他是一个考古艺术家，以考古的严谨态度去对待艺术创作，比如要创作一个古希腊题材的作品，他会去博物馆找到古希腊的服装、雕塑，认真观察和写生，从而确保了细节的准确性。他的画作里充满阳光，所画的大理石、天空、少女特别迷人，当时英国人为之疯狂。

莱顿和塔德马的贡献在于，促进了英国美术古典文化修养的提高，使得英国艺术从粗糙进入到雅致的状态。英国人突然间学会了雅致，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南方日报：英国艺术在从古典主义向现代派演化的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英国美术史上的拉斐尔前派如何诞生？

李建群：拉斐尔前派诞生在19世纪40年代末，在此之前，英国以表现现实生活题材的风俗画居多。后来风俗画变得越来越庸俗，只画一些特别无趣的生活细节，画坛变得死气沉沉。皇家美术学院的学生们不满于越来越庸俗的画坛现状，加上学院派在画室里捂得太紧，教学也死气沉沉，最后逼得学生们做出反抗。他们强调要走进大自然，去对比写生，表现最鲜亮的颜色，而不只是满足于把拉斐尔的画当成楷模去临摹。

同时，他们也受到浪漫主义的影响，厌恶市侩的现实，希望能够回到中世纪充满诗情画意的复古情调里。之所以想回到拉斐尔之前，是因为在文艺复兴初期，画家们虽然画得不好，不老练，但质朴、真诚。

从拉斐尔前派开始，英国艺术经历了象征主义、唯美主义，到现代化的过程，其中最大的一个趋向就是摆脱原有的叙事性。以前英国艺术最大的特点就是讲故事，文学性很强，这是它在美术史上处于比较边缘的位置的原因。它现代化的过程就是摆脱文学性的过程。拉斐尔前派完全讲的就是莎士比亚作品里的故事，后来艺术的创作则是不要讲主题，不要叙事，只强调造型、线条、色彩的美感体现。

印象主义大师惠斯勒有些画表面上看有情节，但是要表述的那种感觉又不通过那些情节来表现。他倡导唯美主义，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他有一幅画叫《散落的烟火》，画的是烟火从夜空中散落下来，星星点点，特别漂亮，但没有任何内容，只能看到一片红。当时他招致批评家的攻击，被说是个骗子。看得出来，当时英国人对这种画看不出内容，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所以惠斯勒站在英国艺术从传统走向现代的门槛上，起到了推开门的作用。

■谈发展启示

艺术家不该被商人操纵

南方日报：英国的艺术在上世纪兴起过一个引入自然主义和东方主义的潮流，如同中国艺术受到西方艺术冲击。英国的艺术家是如何更好地继承本来的艺术传统继而发扬光大？

李建群：英国艺术现代化的过程给中国当代艺术的启示就是，首先要立足于传统，其次在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要有所创新。英国艺术大师，比如弗朗西斯·培根，他们无一不是坚持自己的风格。英国这个民族很奇怪，一方面很保守，另一方面又很有创新能力。虽然英国艺术300年来涌现了很多大师，但大师身后却没有大批盲目追随者。而在我们中国，只要某个人画得好，肯定有很多人争相效仿。特别奇怪，在英国，哪怕一个大师还在世，也不会形成一个画派，有一大堆弟子。这就是我最佩服英国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蹦出一个国际级大师，但却没有形成大家争相仿效的现象，而是继续创新。

说到创新，我们的艺术家有点割裂。传统艺术家愈发泥古，但他们没有真正研究过古人；另一方面，创新的艺术家很多完全跟着西方跑，这也不对。一个艺术家必须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而不仅仅是拿来主义，这是最重要的。

南方日报：对比中国突飞猛进的艺术市场，英国300年的艺术发展的转折之路，在艺术市场的发展方面积累了哪些经验？而中国的艺术市场对比之下又有哪些不足？

李建群：艺术市场的发展离不开经济的发展，需要一个良好的经济环境。但艺术家不能为市场化而创作，而要在艺术上站稳脚跟。若完全考虑市场，艺术家就把自己给毁了，失去了自己的艺术灵魂。我觉得我们中国艺术市场炒作的成分太高，泡沫太多，很多艺术品被炒到不值得的地步。我身边就有一个例子，有一个艺术家曾经被炒到一个虚高的位置后，画廊老板没钱了，就把他的画大量抛售，搞得这位艺术家在很长时间内一蹶不振。艺术家被商人操纵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虽然也不乏一些有眼光的商人，但他们大部分是唯利是图的，一个画家怎么能跟着一个利字为先的人走呢？

艺术市场发展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在于我们缺少一批有修养的观众，这是最大的先天不足。我们很多藏家就是觉得这件艺术品可以赚钱，而不是像西方一些大藏家一样，纯粹就是喜欢它才买的。一个好的艺术市场不仅要有一批优秀的画家，还要有一批高素养的观众和收藏家。艺术家和观众之间不能有太大的差距，否则就会产生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尴尬。这次展览目的就是在培养观众的眼光和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