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led: 与“披头士”的十一年

桌上的牌子写着她的名字——弗里达·凯莉（Freda Kelly），她在这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已21年。谁会想看这样一个68岁英国普通女秘书的纪录片？

■ 卫报专访披头士乐队助理弗里达·凯莉

如果再见（披头士），我大概不会欣喜若狂或者开心到晕倒。我很可能说，你要喝杯茶吗？

17岁时的弗里达·凯莉既是披头士乐队的粉丝，也是助理。

弗里达·凯莉与乐队成员在一起，左一为约翰·列侬。

现今68岁的弗里达·凯莉坦承曾对披头士成员皆有过心动。

她每天早上9点准时出现在律师事务所，处理法律文件，安排客户约见，以每分钟50个单词的稳定速度打字。桌上的牌子写着她的名字——弗里达·凯莉（Freda Kelly），她在这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已21年。谁会想看这样一个68岁英国普通女秘书的纪录片？

不想看，那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过去。

“我总不见得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跟旁边的女人说，嗨，我曾经为‘披头士’工作！”凯莉认为，她不说，不代表过去不存在。

自1962年至1973年，弗里达·凯莉担任了英国披头士乐队(Beatles，下称披头士）的私人助理，并成为乐队成员们最信任的人之一。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披头士成员)曾告诉她：“从最开始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一直到最后的时刻。”而官方记载披头士存在的时间为10年，凯莉与他们共事了11年。

50年来，凯莉始终没有辜负成员们对她的信任。她从未以任何形式向外界披露那11年的往事，直到近年，她的记忆开始下降，在女儿“再不说这些东西就要永远消失”的劝说下，亦为了让3岁的孙子了解“祖母的年轻时代，并让他感到骄傲”，凯莉首次打破沉默，同意拍摄一部关于自己的纪录片《Good Ol' Freda》。

纪录片的名字来自披头士在一张唱片上献给凯莉的题词——“Good Ol' Freda”。该片已于今年3月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奥斯汀举行的“西南偏南”艺术节首映，12月10日将在英国本土播放，《卫报》记者在凯莉的工作间歇对她作了专访。

世界上最被嫉妒的女孩

披头士成员和凯莉在一起的11年，正是他们各自的好时光。决定为他们工作的时候，凯莉年方十七。披头士在利物浦的巨穴酒吧(Cavern Club）唱了294场，凯莉看了大约190场。从16岁就开始看他们演出的超级粉丝，到最终成为乐队核心圈的一员，凯莉见证了乐队从崛起到解散的全过程，被当时的报纸头条称为“世界上最被嫉妒的女孩”。

辞去稳定的秘书工作答应担任乐队助理，凯莉的决定曾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对凯莉的父亲来说，女儿的新工作既不正经也不稳定，也许还有危险。而对凯莉来说，“有什么问题到18岁再换工作也不迟”。更何况大家都只是青少年，彼此住得那么近，步行就能走到。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披头士成员）的继母形容她“对披头士成员来说就像一个小妹妹，成员们的家庭则把她看成一个女儿”。

1970年乐队解散后，凯莉把悉心收集的大量乐队纪念品都送给了粉丝们，亦推辞了六七次写书的邀约。“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这么做，现在早就是百万富翁了，但是我总觉得为了钱去贩卖自己的记忆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凯莉说。

如今的凯莉只在自己的阁楼里留下4个储物箱，里面满满的都是她为披头士写的粉丝杂志（Fangazine），她大婚时4位成员拍给她的电报，以及一束哈里森的头发。

将回忆尘封，凯莉自此过起平凡生活。“我不需要很多钱，足以度日即可。”她选择在一个周五的午休时间接受采访，亦是为了不影响下午的工作。在这间她工作了21年的事务所，一半的员工根本不知道她的过去。

不写书，不仅是因为不爱财，还因为“他们想要的是暧昧的色彩，是惊世骇俗的爆料，我不喜欢也不会这么做”。问她是否对乐队仍保有忠诚，凯莉点头。

在英国，名人轶事向来为人津津乐道。当年的凯莉是个大眼睛闪烁、涂紫色指甲的时髦姑娘，却非常审慎而低调。时至今日，她终于坦承对四位披头士成员皆有过心动，却在被问及是否曾有过认真的情感时顽皮地笑言：“这个问题跳过。我们当时都不过是青少年，用你的想象就好。”

“上帝啊，他们真的出名了”

当凯莉决定让往事浮出水面，电影导演莱恩·怀特(Ryan White）接下了这个重任。他的叔叔是披头士的老友，从小就浸淫在利物浦音乐圈中长大。他一直视凯莉为朋友，却对她的过去不甚了了。

当得知凯莉拥有这样的过去时，怀特震惊了。他说服了凯莉答应以她为主角拍摄一部标准长度的人物纪录片，并通过Kickstarter网站募集到了5万英镑的资金，用以支付在利物浦拍摄3周的费用。今年3月，当该片在美国“西南偏南”艺术节首映之后，全场观众起立鼓掌长达5分钟。

乔治·哈里森在1963年的圣诞唱片《Good Ol' Freda》里向“利物浦的弗里达·凯莉”致谢，其余三人高喊：“Good Ol' Freda！”这段记录成为影片的开头，拉开回忆的序幕。

怀特还得到了4首披头士原版歌曲的授权，这让凯莉动容，“我并不是容易被打动的人，但是当导演告诉我，‘我们得到了4首歌的授权’，我的喉咙哽咽了。他们仍然记得我。”

凯莉16岁离开学校，接受打字员的训练，并在一家公司谋得一席之位。最初，她的一位同事建议她在午休时间去巨穴酒吧看一支乐队的演出。

初听披头士，凯莉即为之倾倒。如今回想，她说：“并不只是音乐，是关于他们的一切。当年没人会穿皮草，他们穿了。他们在舞台上互相开对方的玩笑。坐在地上，你可以要求他们唱某首歌，他们会答应，也会拒绝，并表示将用另一首歌替代你的要求。当时的他们从来没有什么演出顺序的概念。”

凯莉越来越多地混迹在巨穴酒吧，常带着一身“消毒剂、汗水以及烂水果”的味道回到办公室。和成员们混熟之后，演出结束后总会有一个人送她回家。他们在凯莉家的门外大声讲话，直到她的老爸穿着睡袍怒气冲冲地出来把那位“披头士”赶回家去。

这位父亲曾预言女儿的乐队助理工作不会超过一年，她却干了11年。凯莉说：“我有预感他们会红，并对此坚信不疑。”她没有料到的是，披头士到底会有多红。

凯莉最初的工作是管理乐队的粉丝俱乐部，向外发布乐队的信息。最初，她给粉丝们留下自己的地址，并亲自回信。然而，当乐队发布《Love Me Do》并爬上1962年英国流行单曲排行榜的17位，次年的第二首单曲《Please Please Me》登顶排行榜之后，情况已经大不一样。

很快，凯莉家门口每天都堆积着约800封信，这让她的父亲大为不快，于是通信地址被迁至披头士的办公室。

同为披头士的粉丝，凯莉对和她同样处于狂热的女孩们感同身受，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她们的要求。某次一个女生寄来一个枕头套，希望林戈·斯塔尔(Ringo Starr，披头士成员)能在上面睡一夜。凯莉果真将之带给了斯塔尔的母亲，希望对方保证斯塔尔能在上面睡一夜。

也曾有姑娘不请自来出现在凯莉家的门外。她因为担心对方是离家出走而来，于是收留了她两个礼拜，并带她一起去工作。“两个礼拜之后，她甚至胖了一点。”

凯莉收集披头士成员们剪下来的头发，以便有粉丝求发丝一束的时候她也能有求必应。她说：“有人说我会偷他们的T恤，实际上我只是在征得同意后把他们不要穿的衣服带走。”她亦会抓住进出办公室的成员留下签名，以赠予粉丝。

对于签名这件事，“保罗永远是值得信赖的乖乖仔；乔治非常细心，总是问我‘你的柜子里还有没签完的吗？’；林戈总是对此大笑，他是乐队的开心果；约翰（披头士成员）心情多变，但并非你们想象中难以相处的人，他总是有细心妥帖的一面。”

刚开始为乐队工作的时候，凯莉自认“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她说：“我是大家眼中的‘傻乎乎小姐’，是一个从女秘书直接踏入音乐行业的爱尔兰天主教徒，什么都不知道。”

是约翰·列侬(John Lennon）告诉她，他们的老板爱浦斯坦(Epstein）是同性恋。在彼时，同性恋尚未合法。“我记得自己向约翰抱怨，怎么都看不穿他（爱浦斯坦）。约翰用很简单的话向我解释：如果你们俩流落孤岛，你也一定是安全的。”

第一次让凯莉切实感受到乐队的受欢迎程度是在1964年他们受邀参加利物浦的一次活动时。当时，他们返乡参加电影《一夜狂欢》(A Hard Day's Night)的首映，大约20万人聚集在市政大厅的走廊外。凯莉说：“当我看到窗外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感叹，上帝啊，他们真的出名了。”

1962年，列侬和他在利物浦艺术大学相识的女生辛西娅结婚。1963年，他们的儿子朱力安出生。为了不让女性歌迷失望，列侬结婚生子的消息并未公开。对于凯莉来说，对这些守口如瓶十分艰难。某次她的朋友问她：“听说列侬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凯莉进退两难，只能把目光转向别处，回答道：“他没有生女儿。”如此，她至少不用说谎，毕竟列侬生的是儿子。

1965年，影片《魔幻神秘之旅》(Magical Mystery Tour)放映一年后，乐队经理爱浦斯坦决定把乐队的基地从利物浦搬到伦敦。凯莉的父亲不希望女儿远走，于是她提出辞呈，却被拒绝，之后随乐队迁居伦敦，继续管理粉丝俱乐部，并为乐队撰写新闻稿。

答完最后一封粉丝来信

上世纪60年代晚期，乐队的核心魅力之一——成员间的亲密慢慢瓦解。爱浦斯坦于1967年因过量服食安眠药去世，用凯莉的话来说这对乐队的打击是“致命的”，并导致了乐队核心的中空。

麦卡特尼和列侬尝试让乐队继续保持向心力，但是每位成员都想追求他们的个人事业。更糟糕的是，1968年约翰·列侬恋上艺术家大野洋子(Yoko Ono），并频频将之带入录音室。成员们不得不忍受大野洋子的指手画脚，而列侬此举违背了成员们不带各自的太太、女友进入工作室的规定。

凯莉是否察觉到与日俱增的不安定因素？答案是肯定的。她说：“就在那时候，我知道这一切对我来说够了。”当时，她开始收到粉丝们关于乐队成员私生活的询问信，于是她不得不写了一封公告恳请他们停止，“因为我本身也是一个低调而注重隐私的人。”

当时，坊间有传闻麦卡特尼已于1966年去世，乐队找了个冒牌货来顶替他。凯莉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她不得不打电话问保罗·麦卡特尼的父亲，“叔叔，你们最近什么时候会见面？他什么时候回家？”对方答曰：“保罗昨晚就在家里！”

1969年，麦卡特尼在一次采访中公开承认乐队解散。此时的凯莉已经结婚，第一个孩子正要出生。对此，她尽管悲伤，却很释然，“我已经准备好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享受婚姻生活，做一个母亲”。然而，她仍继续在未来的3年时间内每天在晚饭后回复粉丝的问题，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都得到答复，“这很自然，一个粉丝俱乐部总不见得一夜之间就关门吧。”

时至今日，凯莉依然难以相信自己是同时代这个领域里的少数幸存者之一。1980年12月，约翰·列侬在纽约被射杀，得年40岁。凯莉的朋友从美国给她打长途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当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一整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凯莉的丈夫建议她离家避一下媒体，媒体们却没有放过她。“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话都说不出来。当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想一个人舔舐伤口。”

列侬总是对凯莉说，他一定会在年轻时就死去。“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过去常说的,‘40岁时我肯定不会在这儿，我活不到40岁’。现在我常想，他要是活到现在会变得怎样。”

2001年，乔治·哈里森因肺癌离世。尽管凯莉心中早已有数，但对她仍是巨大悲痛。如今，披头士四人还剩二人。斯塔尔为影片录制了一段话，凯莉却承认自己和他以及麦卡特尼已经数年不曾聊过天。几年前，她曾去利物浦看斯塔尔的演出，却因为害羞而未进入后台找他。

如果再见，她会对他们说什么？凯莉笑了，眼中的光芒让人想起那个17岁开始追随乐队的甜蜜女孩，她理了理头发，看向门边，似乎真的那两人会从门口走来。

“我大概不会欣喜若狂或者开心到晕倒。我很可能说，你要喝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