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护理想 更要呵护理想成长的土壤

早报特约评论员 羽戈

今人回忆、谈论1980年代，“理想”及“理想主义”往往是出镜率最高的词语。无论你认为那是最好的年代，还是最坏的年代，那是智慧的年代，还是愚昧的年代，那是信仰的年代，还是怀疑的年代，有一点无法否认：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年代。

1984年11月，在复旦大学学生宿舍2号楼和3号楼中间一个灰白色的简易平房内，“大家沙龙”诞生，由学生自治，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培养，该沙龙举办的讲座、研讨会、摄影展、电影专场盛极一时。此后近三十年，“大家沙龙”虽屡经摧折，始终屹立不倒。在这个剧变的时代，任何事物能坚持三十年，都堪称奇迹。其后的支撑力量，精神往往大于物质。

近日，“大家沙龙”的七位创始人重返沙龙本部，故地重游，感慨万千。与他们的大学生涯相比，现在的大学几乎绝缘于理想主义，乌托邦气质早已烟消云散，校园俨然菜市场，充满了功利与市侩的气息，大学生初入校门，甚至报考大学之际，就必须考虑毕业以后的出路。质言之，大学内在于社会，而非外在于社会，它是社会的缩影，而非预备。对此，那七位创始人依然强调理想：“追求理想，应该还要继续下去。”

这样的教诲，前辈的嘴角讲出了白沫，后生的耳朵听出了茧子。窃以为，不能因为当下不是理想主义的沃土，高雅的象牙塔被社会化的洪流所裹挟，便认为现在的大学生丧失了理想。事实上，当下的大学生并不缺乏理想，只是他们的理想与前辈不同，他们对待理想的态度与前辈不同。若视三十年为一代，那么这两代人之间的一大隔阂，便在于对理想的定义和姿态。

相形之下，上一代人的理想热衷于宏大叙事，这一代人的理想首先在于打破宏大叙事的迷障。比如，前者更关注作为概念的人，后者更关注作为个体的人；前者实现理想的方式更加高蹈，后者实现理想的方式更加务实；前者狂飙突进，后者积沙成塔，前者整齐划一，后者趋向多元。也许在前者看来，后者的理想压根不能称之为理想，它太现实了。

差异背后的决定性因素，不在人，而在时代，或者说是时代之差异，造就了人之差异，造就了他们的理想主义情怀之差异。上一代人的理想丰满，现实同样丰满；这一代人的理想一度丰满，现实却日趋骨感。

世人一直呼喊“追寻理想”、“呵护理想”、“捍卫理想”，殊不知，孕育、培植理想的土壤更需要追寻、呵护、捍卫。没有土壤的滋润，理想就只能叫空想、幻想。

何谓土壤？以“大家沙龙”为例。它在1980年代的辉煌，基础无非人、事二端。不容否认，上一代人参与精神生活的激情，的确高于这一代人，然而平心而论，现在的大学生对知识与思想的激情，还是相当可观，纵观校园，办讲座、办沙龙、办杂志、办网站的青春身影何时不是络绎不绝呢？只是他们必须直面时代的瓶颈。单说办讲座，需有主办部门审核，主管部门审核，甚至还要分管校领导审核，也许事后还得提交关于讲座的书面总结……如此繁琐而严苛的程序，“大家沙龙”的那七位创始人可曾体验？

放眼望去，困扰这一代人的远远不只现实主义、功利主义、反智主义，这些只是漂浮在水面的油脂。水的自由度，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从这个意义上讲，不论用理想主义批判这一代人，还是指责他们缺乏理想和守护理想的激情，都接近于苛责。时代的土壤变质了，理想必须改头换面。

不必过度美化那个逝去的年代，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并不完全是玉液琼浆。一位师长追忆那个理想主义的黄金年代时，反而羡慕起我们，他说那时要买一本书，千难万难，现在，手到擒来，“其实那是一个贫乏的年代”，他无限感喟。

厚古薄今与厚今薄古，皆不足取。无论古今如何歧异，理想终须延续，薪火终须相传。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但“大家沙龙”依然矗立，“坚持理想”的劝勉依然有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的理想有一代人的面目。重要的是，理想不老，理想永在，每一代人的理想，都值得他们用青春和生命来捍卫和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