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该只是西方国家的翻版”
72岁的英国学者艾伦·麦克法兰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中国访学了。中国、日本和亚洲其他地区一直是他研究的重要区域。
■ 英国学者麦克法兰接受早报记者专访
■ 新作《现代世界的诞生》中文版出版
艾伦·麦克法兰
1941年出生于印度,先后在牛津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和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习历史和人类学,现为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系教授。他在喜马拉雅山区有30年的田野经验,还在著名的“第四频道”、“世界起飞的那一天”系列节目担任专家顾问。他的新著《现代世界的诞生》是其在清华大学系列演讲讲义的基础上完成的。
72岁的英国学者艾伦·麦克法兰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中国访学了。中国、日本和亚洲其他地区一直是他研究的重要区域。2011年3月起,他在中国生活和工作了数月,在清华大学作题为“现代世界的诞生”的一系列讲座,在那次一个多月系列演讲讲义的基础上,麦克法兰创作了这本《现代世界的诞生》一书。今年9月起,麦克法兰又来到中国在多个城市的大学做讲演。上周末,他来到杭州并接受了早报记者专访。
艾伦· 麦克法兰教授是英国著名的社会人类学家、历史学家,英国剑桥大学人类学教授。1941年,他出生于印度东北部的茶叶种植园,一直到18岁才返回英国就读牛津大学。这段经历就像他在《现代世界的诞生》一书中所讲述的那样,英国人,就算出生、成长在殖民地,最后还是要回到英国接受教育,教育的内容就是不断强化自己的英国身份,除了他自己,奥威尔也有类似经历,“所以,从小我就知道我是英国人。回到英国,就是学习如何做个英国人。”他对早报记者说。
《现代世界的诞生》延续早年《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这部革命性著作中的观点,麦克法兰以翔实的史料,颠覆了马克思、韦伯、涂尔干和彭慕兰等思想家和学者关于旧制度与现代世界“大分流”的经典理论,将现代世界的源头上溯至12-18世纪工业化的英国与工业化的欧亚大陆之间的分道扬镳;并对现代性的本质和特征提出了独到的见解,那就是经济、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或曰宗教)等领域的彻底分立与组合。
在半个世纪的学术生涯中,麦克法兰的研究始终围绕着一个重要主题,即探究“现代世界”的起源和特征。在麦克法兰看来,其实许多“现代世界”的特征发源于英国,这个观点就类似于现代人类的非洲起源说。围绕这一观点,他发表了一系列英国历史文化研究的著作,其中最著名的就是1978年的《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从1990 年起,他7次访问日本,对日本和英国进行比较研究。自1996年起,他10次访问中国,并招收中国学生,2011年他还将自己15000多种图书资料捐赠给清华大学。麦克法兰作品中文版从2003年开始出版,第一本是《玻璃的世界》,其他还包括《给莉莉的信》、《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日本镜中行》、《启蒙之所,智识之源》等。
现代社会的五大特征
现代世界起源于哪里?麦克法兰的回答很干脆——就是英格兰,这也是《现代世界的诞生》一书的主题。其实早在20多年前,麦克法兰就提出了这个理论。1978年,在他的《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一书里,麦克法兰就已经主张,英格兰和欧洲大陆其他地区从12世纪起开始分流,他把“大分流”推前了几个世纪,而且大分流发生在欧洲。在他看来,从那时候开始,英格兰就开始具备了现代社会的一些基本特征,这些特征在之后的几个世纪中没有发生革命性变化。
麦克法兰在接受早报记者专访时,把800多年前英格兰所具备的这些现代性因素称之为现代性的DNA,之后几百年西方和其他世界地区的现代化之路本质上是对第一个“DNA”的模仿和拷贝,也是一种学习。“第一次总是最困难的,在之后的几百年,这些现代性的因素开始逐渐成形,变得更加充分,然后形成模型,最后被模仿。”这是一种英格兰中心主义吗?麦克法兰并不回避这种批评,“我知道有这种批评,但我也是实事求是地讲述这段历史。”
那么是否存在着英格兰之外的其他版本的现代社会或现代性,麦克法兰的回答是否定的。“我认为像法国、德国等这些西方国家当然是学习过英国的。比如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孟德斯鸠、伏尔泰等都曾研究过英国的政治体制,尤其是约翰·洛克和霍布斯,法国关于自由的理念也都来自英国,所以法国大革命某种意义上是英国孵育的;再来看德国,德国的工业化从19世纪开始,他们的工业是从模仿英国开始的,就像现在中国的情况一样。”
到底如何定义现代世界?关于现代世界的一系列描述在过去几百年间是否发生了重大变化?麦克法兰在书里写道:“现代性的要义在于,一系列似无历史可能性的表征必须同时出现在某个时间点上。”麦克法兰对早报记者说:“其实《现代世界的诞生》整本书都在描述什么是现代世界,这些因素起源于哪里、何时。”麦克法兰说,现代社会有五大表征:恰到好处的人口结构;政治支柱——即政治自由;特定的社会结构——即家庭的力量必须被削弱,基于血统的严格的社会分层必须被消除,一个开放的流动的,较为精英主义的体系必须被建立,公民的首要忠诚对象必须是国家而不是任何其他因血缘而来的团体;一种全新的财富生产方式的兴起——今人所称的“工业革命”;特定的认知方式——科学和世俗的思维模式。
麦克法兰认为,这5个表征在过去几百年间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我对现代政体和现代性的定义,这几百年并没有改变。如果要说变化,就是科技的迅速进步。”麦克法兰教授对早报记者说,现代世界最大变化就是它的版图扩大了,“在一百年前,俄国、印度、中国等这样的国家还未进入现代国家之列,当时我们所说的现代世界仅仅限制于西欧和美国、日本等。但现代世界的版图扩大了,大多数国家接受了现代性的理念。”
毫无疑问,在麦克法兰的概念里,中国还只是在走向现代世界的路上。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在思考中国如何转型成为现代国家,从全盘西化英美为师到向苏联学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谓现代中国就是一个西方化的中国。麦克法兰对早报记者说,“如果中国只是一个西方国家的翻版,那么这些知识分子在某种意义上就犯了错。中国不可能成为美国,美国人也不会变成中国人。在未来,我们也不会看到中国与西方的完全融合。”
平衡现代与传统取决于文化根基
麦克法兰曾在日本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写过《日本镜中行》一书,在他看来模仿西方现代国家最成功的例子就是日本。他对早报记者说:“日本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是一个现代国家,它也是很早就已经进入现代世界,但是我们进入日本现代社会内部,这又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所以这个国家有一个非常现代的表面,但它的传统、文化、习俗依然扎根于日本社会。日本这样一个现代文明国家,其实与西方差异非常大。所以,我当然希望中国能学习西方,但是我希望中国成为一个真正现代国家的时候,依然是中国,保持着它特有的传统和文明,而不是另外一个美国。”这也就是他在书中所写到的,“中国未来面临的中心问题是,怎样做到一方面保持自己独特的文化和个性,屹立于波谲云诡的21世纪,一方面充分汲取西方文明所能提供的最佳养分。”
可在另外一层意义上,麦克法兰也承认,日本之所以能在保持自己独特文化身份的同时又进入现代世界,有其特殊性。麦克法兰对早报记者说:“我知道中国也一直在跟日本作比较,但中国与日本也有很大不同。日本从来都是一个岛国,过去几百年,它是东亚体系一部分,但它又与外界世界隔绝,幸运的是,它没有遭受到外来力量的侵略,使其文明和文化具有一贯性。而中国呢,经历与日本完全不同。在中国非常富有的宋朝时,一直遭受到北部势力的威胁,最终也被蒙古所灭掉;到了清朝,在北部是俄罗斯,然后近代遭受的一系列侵略。之后是一系列革命,最终到了毛泽东那里,要铲除‘四旧’,在这个过程中中国文化丢失了很多。”
麦克法兰强调,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或者历史上的其他西方国家,现代化的成功与否某种意义上取决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平衡。“对于走向现代世界之路的中国而言,要保持这种平衡,完全取决于中国的文化根基有多深多强大。在历史上,蒙古人、满族人都曾统治过中国,但最终他们都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中国能保有对历史、文化的记忆,中国人能依然是中国人,而不是被外部世界打败。”
中国需要强大的民间组织机构
在《现代世界的诞生》一书中,麦克法兰强调了个人主义对现代性的重要意义,他认为,英格兰与中国的根本差别在于前者是一个充分的现代社会,英格兰文明立足的是个人,每个个体都是社会的完整缩影,都有其内在的权利和责任 。而中国则是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立足于集体的文明,个人只有同其他人结合起来才能变得完整。也就是说,中国尚未完全实现经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彻底分立。
但麦克法兰并非个人主义的原教旨主义者,“英国的社会文明是建立在个人主义的基础上,中国这样一种文明建立在跟他人的关系上。我认为就有点像油和水之间的关系,在某一个点上我们需要决定,我们到底是以个人为中心还是以一个群体为中心来思考一系列问题。”麦克法兰认为,中国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类似于西方在走向充分现代的过程中遭遇的问题,那就是社会凝聚问题,何种因素能将一个文明团结成整体。如果中国的传统家庭观念被拆解,强大的政治体系被消解,中国就会分崩离析。“就像现在的中国有强大的政治体系,把国家紧紧联系在一起。但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可能感到不满,这就需要其他东西来维系社会的稳定性和整体性。在英美是一系列民间组织机构把社会联系起来,中国也需要这样的纽带。”
个人主义还是家庭,在这个选项中,麦克法兰没有做非此即彼的选择,而对于市场资本主义,麦克法兰承认这已经是现代世界的重要一部分。在他看来,资本主义最核心的表征就是让经济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专门的领域,不再嵌于社会、宗教和政治之中,而市场资本主义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对财产权的态度。麦克法兰说:“毫无疑问,资本主义对当今世界非常非常重要,它某种意义上甚至强有力地重塑了社会。马克斯·韦伯当年也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他试图去回答资本主义从何而来,其重要性是什么。还有你们的邓小平,他要中国实现现代化,要进行改革,他找到了市场经济。”
“资本主义、个人主义、宗教、教育、体育竞技传统、政治制度等各个方面跟现代性之间的关系。”麦克法兰指着旁边的那棵树说,“资本主义是这棵树的一片枝丫,其他因素是另外几片枝叶或者根茎。他们都同等重要,最后全部组合在一起,才是这棵树。所以,你说资本主义、个人主义哪个重要,这就像盲人摸象。如果仅仅考察一个方面,你摸到了知识的象腿,也根本无法了解现代世界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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