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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2013年08月27日 04:28
来源:长江日报

独家专访

独家专访

【书摘】

该怎样造天字,难坏了我们的祖先。天,抬头就能见到,古人谓之“彼苍苍者”。奈何头上的这个天,本无一定之形。以管窥之,天是圆形。从窗口望出去,却是方形。想来想去,天空无形可像,不能用象形的办法造天字。不能象形,就象意吧。所谓象意,就是让你看图画猜意思。距今三千五百年前,商代的甲骨文(刻在龟甲和牛骨上的古文字)最早使用天这个字。看下面这两个甲骨文便是用象意的办法造出来的天字。第一个天,大字头顶画个方形,暗指天空。这正是造字者从方窗口望出去所看见的。第二个天,大字头顶添个上字(注意不是今之二字),暗示头顶之上是天。至于大字,本像人形,也就当作人字认了。古文字欠周密,请原谅古人的混用吧。

到周代的金文(铸在青铜器上的古文字),天字变成大字头顶画个圆形。或许这时候已经有“天圆地方”的说法了?如果圆形暗指天空,那就不好说这是头颅了。后来又到篆文,再变,圆形变成横杠。这一横杠暗指天空,而非今之一字。到东汉许慎著《说文解字》,乃曰:“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天颠二字音近。以颠释天,古人谓之音训。颠本指人的头顶,用在这里却指无限高的天空。

地字从土也声,是形声字。从土,是说土字参与字义。也声,是说也字作为声符。地古音yǐ,与也yě音近,所以用也字作声符。(摘自《文字侦探》,流沙河著)

天 地

见习记者郑汝可 实习生李芸

82岁的“文化老人”流沙河接连推出了两本书,《文字侦探》和《诗经现场》。

前者选取100个常用汉字,介绍它们的“前世今生”;后者从《诗经》中精选81篇,以现代人的心境去解读古人,还原他们的生活现场,妙趣横生。

这20余年,流沙河一直专注于中国古代文史研究,比如古典文学、古文字、庄子研究,出版了不少著作。

本报记者近日通过电话专访了身在成都的流沙河。

2500多年前的《诗经》现场

2500多年前的《诗经》现场

流沙河是典型的四川人,乐观幽默、诙谐风趣。诗经中有首《有女同车》,流沙河做出了全新的“川味”解读:

贵族子弟喜欢飙车,自古已然。若是车上载有美女,而又出身名门,飙起车来就更爽了。车速愈野,心中愈爽。请看诗中这位青年男子,驾技高超,风度潇洒。当他纵放缰绳,任车狂奔如鸟飞时,吓得身旁美女尖声大叫,倾身贴向他,紧紧搂住他,他就越发得意。

这样轻松达观的笔触,在流沙河的《诗经现场》中处处可见。

流沙河说,《诗经》在最艰难的岁月,给了他灵魂上的安慰,让再苦的日子也添了趣味。“现在我老了,还能背诵《诗经》中的许多作品。古人留下那些美好的诗歌,我读了以后心胸一下就开了,眼前就亮了。他们是我最熟悉的,也是最热爱的。”

古人说:“诗言志,歌咏言。”很多人都认为“志”是愿望,流沙河认为这说法有误,“志”其实是“地方志”的“志”,是记录的意思。那时候黄河流域的生存环境很艰难,人们没有那么多的雅兴去追求词章之美。所以《诗经》中充满了呼唤,有很多痛苦的表达。

“诗经究竟应当怎样解读,历朝历代都有不同的说法。”流沙河采用“现场还原”的办法,揣度古人心理,重新解读诗经,试图创立诗经学研究的新途径,也是“为诗经的解读做减法。”

对于这本书,流沙河坚持采用正体字印刷。他说,古代的经典必须要正体字来读,“只有正体字,才能原原本本表达诗歌本身的含义”。

文字学的福尔摩斯

文字学的福尔摩斯

流沙河以写现代诗扬名江湖,上世纪80年代末封笔,专心致志做起古代文史研究。“老了,写诗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说,他们这一代人,不论从事什么专业,传统文化的功底都还不错。“我从13岁开始,就跟着老师学习古文字学。”从那时起,他迷上了汉字。“一个汉字就像一台机器,能拆解成若干个零件。零件组装搭配,又能造出许多不同的汉字,就像小孩玩的七巧板。”

在流沙河看来,古文字学是一门科学,不是文学。他用科学的方法挖掘汉字从甲骨文、篆文、古写、繁体到正体的流变,却仍然将过程讲得如文学故事一般饶有趣味。

比如贫穷的“贫”字,正体写作“貧”。古代用“貝”作货币,分“貝”为“貧”,是说资产越分就越少,分来分去,家就贫了。旧时乡村大户人家,几房人口吃大锅饭,最怕分家。“貧”字就是这种心理的反应。

比如盗窃的“盗”字,正体字的“盗”字写作“盜”,皿字上面三点水一个欠,是垂涎的“涎”字古代的写法。垂涎就是对着美食流口水。对着高脚菜碗流口水,馋得慌,偷嘴吃。这就是“盗”。

流沙河自称是“文字学的福尔摩斯”,解说文字好比侦探破案,进程曲曲折折。中国几千年积累的典故、掌故,凡是和这个字有关的,他都信手拈来,“让读者看见我怎么破案,我洋洋自得,很有成就感。”

去年,他出版了《白鱼解字》,细说1200多个汉字的来龙去脉,416页,一笔一划全部为他亲笔所书,原汁原味出版,修改的墨点都印在书上。流沙河说,写这两本书,是想“用最浅显的方法,来告诉年轻读者,汉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名词解释】

正体字≠繁体字

正体字≠繁体字

正体字,即标准汉字。

一般来说,“正体字”与“异体字”相对,即以1955年起由文化机构、文字改革委员会、教委等不同组织机构陆续发布的一系列“异体字整理表”中选用的字为标准,表中淘汰的字形为异体,而选用的字形则为正体字。

还有一种说法,“正体字”除了有“标准”之义,还意味着正统的汉字,即随古汉字演变发展而来的汉字形态。本文所指“正体字”,采用这一说法。

繁体字是相对于大陆推行的简化字而言。

“减省那点笔画,有什么意思呢”

“减省那点笔画,有什么意思呢”

流沙河坚持写正体字,他说这不是出于个人癖好,也跟他的职业特点无关。

他认为,汉字是象形文字,历经几千年的演变,一笔一划的形成都有自己的道理与规律,“每一笔都有来历、有意涵、有灵魂”。

使用正体字,是希望我们民族有更多的人懂得汉字的真意。“文化要能够自圆其说”,流沙河说,正体字能够讲出道理,小学生都能明白,并且终身不忘。

“简体字仅是废除汉字前的过渡性措施。上世纪60年代的《长江日报》,报头下一定可以找到对应的拼音字母。”流沙河说,简化字从一开始就只为书写方便,简化原则和创造汉字的基本方法不一致,甚至是有冲突的。

“现在人认为文字就是个符号,就是工具,怎么方便怎么来。在我看来,减省那点笔画、那点时间,有什么意思呢?”他说,简体字有利于文字的推广和普及,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说。扫除文盲,办好学校,搞好教育才是根本。

流沙河批评简化字让阅读古籍变得困难,“学古文不是走回头路”,唐宋八大家,字字珠玑,现在很多人的文章,却写得很“笨”。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文系的学生都要学《说文解字》,因为它是文字学的开山之作。后来这个传统断了。“如果汉字最终简化成拼音,那么中华文化还剩什么?”

访谈

我是活着的古人,

也是新现代人

读+:便于使用和书写,是文字的基本作用。《康熙字典》有47035个字,数量多,有的繁体字笔画多、读音乱、检索难,这都不利于文化的普及。您批评简体字,是不是忽略了这一点?

流沙河:简化字讲不出个明堂来,直觉难看。我的这种直觉,起源于汉字文化的浸润渗透。常用的汉字,3000个就够了,何必要去简化。《康熙字典》里的很多字,纷繁复杂,不便于使用就自然遭到淘汰,这是自然规律。

读+:简化字已推行多年,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大多数人已习惯了简化字的使用。您呼吁恢复正体字,是不是放大了精英分子的乐趣,而忽视了社会大众的普遍需求?

流沙河:个人享有文字使用的充分自由。在家中记账,信手涂写,当然可以随意用简体或是繁体。但教科书、国家的公文、报刊是应当使用正体字的。用简体,很多东西是无法解释的。用正体字,是对民族文脉的维系。

读+:文化溯源要向前看,您倡导写正体字,学习文言文,这与对现代文明的追求相悖吗?

流沙河:文言文掌握好了,便于我们阅读传统文化,从古代典籍中吸取智慧,这与我们新时代使用现代汉语,并不背离。如果我们不追根溯源,中国的古代典籍没有人读,以后只有请教外国的汉学专家了。

读+:您曾说自己是“活着的古人”,是因为不认同现代文明吗?

流沙河:说自己是“活着的古人”,是因为我热衷古文字研究,思维方式与古人相似。但我同时也是一个新的现代人。我对现代天文学极有兴趣,知道现代科学常识,包括DNA的双螺旋结构。对现代哲学观、政治观、甚至物理学、化学、天文学,我全都接受,而且很感兴趣。我仍然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

读+:历来解读《诗经》的书不少,《诗经现场》中选《诗经》“最为翘楚的九九八十一首”来解读,与以往有何不同?

流沙河:《诗经》305篇,此次选81首,合九九之数。汉代以后,《诗经》从诗三百演绎为儒家经典,逐渐成为了国家统治人民的学说。历朝历代对诗经的演绎很多,但有不少都不太中肯,给《诗经》加入了很多意识形态的东西,距离诗越来越远。清代的一些学者,对《诗经》的解释相对客观,但终究逃不开儒家人文伦理的框架。

《诗经现场》不是一本讲《诗经》欣赏的书,只是要做个试验,用汉唐宋清以来的学者们没有用过的方法,一种现场的方法去还原诗经。每一篇诗背后,都有一个事件正在发生。既然有事件正在发生,那必定有一个或是多个现场。

读+:要带读者穿越时空,回到2500年前的现场?

流沙河:没错。现代诗和白话诗中有不少想象的成分,但古代人太笨了,他们不能想写就写,总要写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诗经》篇篇写实,“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这也是我之所以能够对诗经进行“现场解说”的原因。

读+:您是怎样寻找和还原诗经现场的?

流沙河:我用两种方法。一是《诗经》本身的文字,每个词,句子,段落,细细推敲诗歌本身讲述的故事。二是根据汉代以来有关《诗经》的权威解说,加以吸收和比较。之所以写这本书,我也是希望在诗经学的研究上能够有所创建和发明。

读+:能否举个例子?

流沙河:《诗经》的第一篇《关雎》,诗人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有人说这是自然景物的描写,有人说这是比喻。我看都不是,这就是现场发生的事:

河的下游,远处河心小岛,泊有渔船,鱼鹰在放声欢叫;河的上游,有浅浅的河湾,游人拥挤。“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其实描绘的是一群年轻女子,在浅水里表演舞蹈的画面。

为什么要采荇菜?我查了汉代的典籍,荇菜是夏至时日,用来祭奠祖先的。周朝时候,祭祀采野菜,基本上是家中的未婚女子去进行。青年男子借这个机会,来挑选自己的意中人。这慢慢变成了一个民俗活动,诗里写的活动,至少有三天。有游玩,有娱乐,好不快活。我们用解说现场的方法,就别开生面,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了。

读+:您最喜爱的一句诗是什么?

流沙河:最喜爱《庄子·外篇·达生》中写孔子观洪:“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我没有见过写瀑布写得比这两句更有声色、更简练的了,非常气派。而孔子,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见习记者郑汝可

流沙河

女娃娃,你要问的我都讲清楚了没有

女娃娃,你要问的我都讲清楚了没有

见习记者郑汝可

我第一次接触流沙河的作品,是初中课本中的一首《理想》,“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

采访之前,听说老先生谢绝社交应酬,只在每天下午2:00——4:00间接受采访。电话拨过去,老先生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女娃娃,我只会说四川话,你听不听得懂?

先生钻故纸堆,但绝不是“老古董”,他解字、读诗都庄谐并重、妙趣横生。他给我讲《关雎》:姑娘们挽起裤腿站在水中采摘荇菜,水花四溅,淋湿了衣裳,字字生动形象。他讲的起劲,我听得也是乐不可支,我们仿佛都进入了周朝少男少女的夏至狂欢中。

采访时,老先生打趣说要解一解我的姓,他说“郑”字,原本是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新郑县一带。正体字的郑字(鄭),形象具体,描绘的是古人在祭台上摆放酒坛,祭拜天地神灵,祈求安康画面。简化后,这些意思都读不出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先生在讲。中途他询问我,女娃娃,我可不可以去喝口水?先生的屋里很静,电话里,我能听到他缓缓走动的声音。

时间过了下午4时,老人家问我,女娃娃,你要问的我都讲清楚了没有?在这些事上,先生一点也不马虎。采访的最后,我问先生最喜欢《诗经》里的哪一首?他说是《豳(音bīn)风·七月》,“背诵时想哭,如流浪者回到梦中的家园”。这首诗写的是一年中的生活,年复一年的轮回,又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标签:汉字 究竟 汉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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