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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威涛要做戏曲界的堂吉诃德

2013年07月14日 14:05
来源:羊城晚报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实习生 江雪文

茅威涛,中国当代著名表演艺术家,现任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从艺以来,五次荣获文化部颁发的“文华表演奖”、“梅花大奖”等当代戏剧界最高奖项。

作为当代戏剧改革进程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茅威涛的表演和声腔极具个人魅力,在舞台上塑造了一系列富有文化意义的越剧女小生的艺术形象。她以现代意识、人文精神观照历史人物,也赋予越剧行当以独特的表现魅力。

茅威涛和她的丈夫、导演郭小男,是中国剧坛最负盛名的一对艺术伴侣。二人结缘于茅威涛戏曲表演的巅峰之作、也是颠覆之作的越剧《孔乙己》,十数年来一直在致力于越剧现代化的改革探索。他们合作出品的《藏书之家》、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等,都已成为脍炙人口的越剧新经典。

7月13、14日,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携新概念越剧《江南好人》亮相广州大剧院。这出戏改编自戏剧大师布莱希特的话剧《四川好人》。

《江南好人》除了延续传统越剧套路,还加入了饶舌rap、踢踏、评弹等各种文化元素。越剧著名表演艺术家茅威涛则“中年变法”,在舞台上首秀女妆,一人分饰旦、生两角。刚刚还是长裙摇曳的江南歌伎沈黛,一会儿已是西装笔挺的潇洒男子隋达,《江南好人》彻底颠覆了女子越剧传统的风流小生形象。

对于小百花越剧团来说,这也许是最大的一次变革;同样,这也是以戏曲变革闻名的主演茅威涛和导演郭小男两夫妇,在越剧舞台上跨越最大的一次合作。

茅威涛说自己这代人注定要背负“承上启下”的使命,承接老一辈的传统,开启全新的模式。“我想成为戏曲界的堂·吉诃德,给越剧和戏曲带来一场革命,让更多年轻人走进剧场。”

“我更愿意改变生存环境”

茅威涛属虎、狮子座、B型血,这三样加起来让她有股子执着劲儿,“上述全部因素在我身上就变成,做一件事非要做到最好。”

从高中毕业后走上越剧舞台,经历了学生时代、青年演员时代,再到后来对艺术开始有自我追求的阶段,茅威涛开始有些困惑:究竟是继续在这样一个不景气的、边缘的、式微的行业里继续投入下去,还是改行去做别的?

困惑归困惑,性格使然,她还是留在了越剧舞台上。“我不会说换个环境,我更愿意改变自己目前的生存环境。当然我也遇到过出国、下海、演影视剧等等一切的诱惑,但我从来没有犹豫过,也没有游离过,更不要说动摇到放弃越剧、放弃舞台的地步!我觉得演女小生、登上越剧舞台,是我释放自己对生命、对人生、对世界、对社会的一种认知。”

如今,茅威涛觉得就像是越剧祖师爷选中了自己,干这行挺好的,也许知名度没有明星那么大,但自由。她女儿有时会说,“妈妈,如果你也像电影明星那样,我跟你出去的话就会有狗仔队跟着了。”而现在大可以自由出入。

在高校做演讲,曾有哲学系的同学问茅威涛,你有信仰吗?茅威涛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却脱口而出:“越剧是我的宗教,舞台是我的佛门。”

躺着也中枪,穿上防弹衣

新版《梁祝》是茅威涛的代表作之一。创作时,茅威涛和郭小男一直在考虑,这个千古流传的爱情故事,今天再被讲述时,到底应该传递什么主题?

上世纪50年代的老版越剧《梁祝》是为了配合宣传婚姻法,选择的角度是控诉封建社会与特权势力对自由恋爱的束缚。“可是,知识青年对封建婚姻的抗争与呐喊,在今天,还能再打动观众吗?因此,新版《梁祝》换了更贴近现代人的诉求:寻找平凡的心动。这是一段宿命情感无法圆满的哀莫大于心死,这里要寻找与寄托的,是爱情的永恒和普世。

凭新版《梁祝》,茅威涛第三次拿下中国戏剧梅花奖,同时也把她推向争议的顶峰。有人说这意味着越剧新流派“茅派”的诞生,也有人说她“乱了传统”。

面对争议,茅威涛说自己穿上了“防弹衣”。“从艺30多年来,我躺着也中枪,站着更是中枪,但我不会放弃越剧革命,人一辈子只要专注做一件事就能成功,我就做这个。”

对话1

我在元杂剧里突然接通了现代社会

羊城晚报:在谈到戏曲之路时,您曾用三部剧来划分:一是以《西厢》为代表的前十年,为越剧中的才子佳人赋予更多诗意。二是以《寒情》为代表的第二个十年,开始有人认为你“把越剧弄得不像越剧了”。第三个节点则是2006年排演的《梁祝》。您对越剧的认识似乎一直在改变,不断加入新的元素,进行各种改革。现在的《江南好人》是又一个新节点吗?

茅威涛:从《西厢记》开始,我的自我意识开始明确起来。创作一定是主观的,那时起,我开始知道自己在台上的声腔和表演是要追求什么,要把人物演成什么样子。比如张生这个人物要接通现代人,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风流倜傥,见到美女家里有困难,他两肋插刀、挺身而出,结果没想到母亲反悔了,这个时候他不再相信这个社会,觉得大家说话都不作数。

就这样,我在元杂剧里突然接通了现代社会,表现在无可抵挡的各种压力下个体生命的抗争,慢慢加入很多今人的理解,这是被业界认可的。为什么现在有些戏我们不愿意看?因为写的还是几百年前的内容,如何还能打动现在的人?所以戏曲必须自己拯救自己,反省自己该拿什么东西给观众,而不是总指责观众为什么不走进我们的剧场。

羊城晚报:布莱希特提倡的理性、思辨、陌生和间离,离以叙事、抒情为主的江南越剧似乎很遥远。你如何把布氏那种“不让观众进入剧情,而是时时跳出来自我审视”的戏剧理念,融入到“都市化”的越剧剧场中呢?

茅威涛:这次的《江南好人》已经超越了一部戏的局限,是对越剧剧种的一次自觉跨越。我们不单纯想做一个在声腔、表演上非常完美的戏,更希望做一出现代意义上的戏剧。像林怀民的《云门舞集》一样,我们甚至不需要你完全看懂,但是希望能引起观众的思考。剧中的爱情故事也远离了才子佳人、男欢女爱,就是希望观众在看到人性的善恶莫辨外,也会想到“毒奶粉”、“小悦悦”等人性底线无法守住的现实问题。希望这出戏能吸引更多原来不看越剧的、有想法的年轻人,让那些喜欢看音乐剧、看舞剧的人也来一次“尝试性的观剧经验”。

羊城晚报:您的意思是越剧应和当下结合起来才有可能吸引年轻人走进剧场。

茅威涛:艺术是主观性很强的,没有人能用一个固定公式,套好以后算出来,什么样的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作品。也没办法像体育比赛那样,掐秒表来论冠亚军。就像那句老话: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艺术要有创造性与想象力。好的作品,一定是与当下社会相结合的。电影也好,戏剧也好,当观众认为这些东西跟他的生活毫无关系的时候,怎么可能将之作为一种惯常的消费方式和生活方式?

我和我的团队“小百花”的创作,一直有“先锋、改革、前卫”的标签。事实上,我们在选择、确定创作题材的时候,更多是考虑剧团、剧种架构和发展的方向,考虑怎么让产生于农耕时代的戏曲不被今天的传媒时代所抛弃。所以,我们在“旧中有新、心中有根、移步则换形”的指导原则下努力着。

羊城晚报:但现代人很多都是传统戏曲的“门外汉”。

茅威涛:中国有句老话:“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但没人上来就是内行。如果我们能用一个作品,让一个个外行都感兴趣,走进剧场看戏,一旦他投入、感受、共鸣、喜爱,就一定会去挖掘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奠基力作《五女拜寿》——很多人最初留意这个作品,是因为它号称“中国的《李尔王》”,等观众看完,没准会喜欢上流派纷呈的唱腔,或者某个青春靓丽的演员,知道他唱的是尹派、是范派等等,然后跑回家主动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这个演员、这个流派,慢慢就熟悉了。最终,看热闹的外行就变成了看门道的内行。这何尝不是一种变革?

对话2

越剧三点不能变:写意、女子主体、浙江方言

羊城晚报:总体来说,越剧改革从哪几个方面进行?

茅威涛:一个成熟的剧种,无外乎有三个标识性的因素:剧目、表演、声腔。

与京剧昆曲相比,越剧剧目的积累并不丰富。如果只是延续前辈的路,继续把题材集中于男欢女爱、儿女情长的故事,我们并不会遇到太多的困难。表现这些题材所需要用的表演与音乐手段,前辈们已经解决得相当好,这就是越剧《梁祝》、《西厢》、《红楼》、《白蛇》以及诸多传统剧目得以广泛流传的原因。但时代变了,戏剧的生存环境变了,无论城市还是农村,文化消费的主体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这样的背景下,越剧需要为自己的剧目和题材重新定位。即便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也需要注入全新的人文关照。

袁雪芬(越剧泰斗)老师曾说过,越剧有两个奶妈:话剧和昆曲。这话既说明越剧形成过程的特殊性,又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越剧在表演艺术领域的困窘。30多年表演实践告诉我,越剧的表演美学体系亟待重新建立,这个领域还有非常大的探索与发展空间。年轻的越剧在表演的系统性、规范性方面有着先天的薄弱,表演动作很少,因此应当从昆曲、京剧这些有历史渊源的剧种中学习,嫁接适合创排剧目和人物角色的程式动作,这是丰富与发展越剧表演的方法。

越剧的声腔也还有待丰富。

羊城晚报:但这种改革也给你带来很多非议,老派人会认为你把越剧搞得不像越剧了。

茅威涛:的确,很多人非常喜欢传统戏,并指责我的改革。但是,如果没有袁雪芬当年的创新,我们今天能听到的,可能还是“小哥班”。这就是需要思考的地方,毕竟我们的时代又已经跟袁雪芬的时代完全不同了。越剧是所有中国戏曲中最年轻的,我们还有资本去创作革新它。

比起现在一些改动更夸张的越剧演员,我这种改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即使有形式上的变化,也不忘对传统的敬畏。

羊城晚报:“万变不离其宗”的“宗”是什么?

茅威涛:我在“百年越剧”的时候总结过,越剧有三点是不能变的:写意性不变;女子越剧为主体不变,我肯定不会弄男女合演的,我认为女子越剧已经成为中国戏曲中像男旦一样的独特的美学形态;第三是浙江官话的地方方言不变,如果哪天唱的是普通话那就不叫越剧了。

对话3

“小百花”要建自己的“芥子园”

羊城晚报:这么多年您如何评价自己的戏剧生涯?

茅威涛:我进入这个行业有点“误入歧途”,家里没有人做类似工作的,纯粹就是我喜欢。就像英国评论家评论凡·高一样,“他用全部的精力,追求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这就是太阳”,他生前并没有得到认可,身后才被认作是划时代的画家,我觉得我也会是如此。

今天,别人可能觉得以我的能力、知识面、人脉关系去做别的事情,会更有声有色,名利双收。但名利又有多大意义呢?而且,如果给自己一个十年规划,如果我的理想能够实现,“芥子园”会让诞生在农耕时代的戏曲在今天走出一条生存之路。

羊城晚报:什么时候有建“芥子园”这个想法的?

茅威涛:2001年,“小百花”在杭州拿了一块地,因为各种原因,现在才开始动土盖楼,大概2015年就可以正式对外经营演出。

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先生是戏剧的鼻祖,他在他的芥子园里,写戏、教戏、学戏、唱戏、看戏、品戏、论戏。我的设想是建一个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芥子园”,用“驻场”的方式,找到实现越剧与现代都市相融合的道路。

这个“芥子园里”包罗万象,首先是演艺空间,有三个剧场:一个是1000座的大剧场,每天可以演《梁祝》、《白蛇》这样的戏,我自诩为“杭州的百老汇”。二是一个经典的水乡戏台,里面是丝绸做的沙发、舞台和剧场,在那儿你可以喝一杯龙井茶,吃上一碗藕粉,品尝越剧、京剧、昆曲、乃至评弹。第三个空间是黑匣子,上演各种各样的实验戏剧。

羊城晚报:面对传统艺术处在边缘的位置,你会有内心孤寂的时候吗?

茅威涛:其实不光是搞艺术的不被理解,或是实现不了自己的使命,做其他行业都会有这样的,情到深处总会有种孤独。但这种孤独我挺享受,我很喜欢一个人独处,有点自我放逐的那种感觉。我是一个很两面的人,动起来的时候就是可以让团里的活动很热闹,但静下来的时候也可以三天不出家门,在家里听音乐、看书。

何晶、江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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