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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天台张家桐 眼中纸上都是美

2013年07月05日 16:08
来源:人民网

吴冠中的“天台行”

金全才

1987年4月28日,我在杭州成站专程迎接吴冠中老师来天台山写生,我们未曾见过面,车一停稳,卧铺车厢走下“一个穿灰色西装的老农民”,干瘦略带黝黑,这是难忘的第一印象。

那时从杭州到天台仅一条公路,十分拥挤,大客车要走八九个小时,我们一小车也走了五个多小时,途中,他与我约法三章:我来写生不许惊动地方官员,不要告诉任何人。

吴老师只带了八开的速写本和一大把粗细不一的水笔,他说以前写生背着笨重的油画架,山上山下到处跑,为了一个好构图,都要多次转移地点和角度,作画的手法是写实的,但意境的构思是民族的,运用各个真实的细部、构建理想中的整体效果,现在已过了背画架的年龄,用速写本写生已经轻松多了。他对国清寺的清静、干净,赞叹有加:他画了一张红烛高烧、香烟袅袅的场面。后来他在随笔中描述国清寺:老树盘曲、青瓦黄墙、潺潺流水、溪清苔滑、高耸入云的隋塔,阅尽人间波澜,深谙世态炎凉,寺内四围一尘不染,暗香浮动。静穆与优美令人凝思,滌人烦恼,他讲他不信教,但爱大自然的美,回述蔡原培先生曾提倡以美育代替宗教,美有潜移然化之的感染力。吴老师作画时十分沉静:双眼圆睁,精神贯注,全力以赴;休息时,话头一起十分健谈,海阔天空,画坛掌政,美学观念,无一不谈,淳淳善诱,诲人不倦,他说他的写生方式在美的感悟中的探索,与他从西方学习的印象派写生方式,全前背道而驰了。他十分感叹国清寺中绿荫蔽日树影婆娑,他十分赞叹庭中古树参天,他对我说:佛像可以毁了重塑,不幸之中大幸是红卫兵当时没有把老树砍尽,否则“绿窟”中的祖庭今日便不可设想了。

吴老师对美的感觉总能使他更深入地去挖掘事物的内涵,不仅在画中描绘,也在散文中延伸他的思考。他身体力行,作为画家,既要有作画的技巧,也要有文思,一种对人生、艺术深层次的反思。

从国清寺隋塔后面拾级而上,是水岩峰,他说:“陪伴我的小朱知道我爱寻农舍,带领我们翻过两个松林高坡,来到一户她相熟的农家”,那是我们每年都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他细致描述了环境和农家的生计,看出他们对生活的满足,肯定这是勤劳的成果,他认为“人生的幸福,不决定于物质生活的奢华程度”,他对细节的观察十分准确,其中老农将挖出的春笋用几根苎麻捆扎,又找来一段丝瓜络缠在手提处,以免麻勒手,他说小朱为她准备了迎客佳品,回到家中,春笋咸菜烧的面条,让吴老师尝了鲜,他说这是他吃过最鲜的笋了。

写生中,吴老师对大自然的美有一种特殊的感应,能在眼前平凡的场景中迅速找出美的能力,他说学画的人:要见人之所不能见,闻人之所不能闻,感人之所不能感的东西,尤要精观察,善感受;重重茶山中,种茶人古屋石墙成为一幅速写的主体,他始终把生活的气息作为描绘的重点,他对一般的名胜也只是大略地看一看,但也画了一幅“石梁瀑布”,而他真正的着眼点在于一般画家并不在意的山村村落。

他在记游中称我为热心的朋友,想带他游遍天台山胜迹,去了寒岩,是个名胜所在,是寒山子清修地方,他粗略看过,匆匆下山,来到途中名叫张家桐的地方,吴冠中老师兴奋了,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背靠山岩,建立在高低曲折地基上的古老山村,隐现于大岩石之间,入村,村里有巨石,池塘,棕榈,野藤……处处入画,因为具备块面及点线之多样形式变化,且男女老幼相呼应,老牛,犊子随处走,生活气息十分浓厚……他认为这个山村的美是真实的,旧和脏不能掩盖山村本质之美”。第二天再次来画了整整一天,仅张家桐一处画了十来幅速写。我在一边看他怎样选景,怎样改变角度和地点,怎样取舍,这是一个最好的学习机会,使我受益无穷。当中启示了吴冠中老师的美术观念和创作手法,后来我多次去张家桐,将他的作品对照他的写生场面,逐渐理解和接受他的启示,吴老师说这个地方,真正具备了美的要素,可以让写生的人随意发挥,是个理想的美术学院写生基地!以后我去了多次,每次写生都有新的收获,吴老师发现了九寨沟,同样发现了张家桐。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是一个另他动心的山村,是他天台行画得最多的地方,许多画幅反复在他的作册中出现。

最后吴老师改变了行程,取消了雁荡的计划,六天都在天台山,因为他说天台山太美了,他回去要写一篇文章,介绍天台山,新观察一直向他约稿。

写生回来间隙,他点评我的玻璃雕刻,在我的金鱼上,画了几笔水纹波,几根线使画的形成一个新的整体,几条线把画画活了。

他为我们十来个学生讲课,声音十分洪亮,仿佛在美术学院的大讲堂上讲课:讲点、线、面的画法,讲黑白灰的调子,讲平面分割,讲如何观察,如何取舍,如何构图,如何突出“画眼”……

餐前饭后也讲一些画坛的趣闻逸事,我一一作了记录,可惜多次搬家,笔记一下子找不到了。他讲,如何为范曾评教授他带头投了第一票,讲他为北京人民大会堂画大幅“长江三峡”,本来要画三个月,做国宴的厨师天天变着菜谱,他怕吃人家太多了,太麻烦了,抓紧画了一个月就完成了任务,悄悄地离开。后来有的画家朋友问他你画的三峡在那一段,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讲在我的构思中……。

第五天去了百步村,坐渡船,找寻古村落,画了松林。归来,吴老拿出二幅北京带来的画,用钢笔落款,一幅题上:全才惠存,一幅写下:小朱留念,并清理了二十余幅画稿,将他选出的12幅让我去复印一份,叮嘱要复印得黑一点,然后用水笔题上他的签名,留给了我,这是一代大师的天台山写照。

5月2日是第六天,分别时,吴老师主动提出与我俩合影。回去北京不久,收到他寄来的合影照片,之后《新观察》发表他的散文《天台行》。

9月吴冠中老师的香港回顾展大获成功,从此名驰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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