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之子：父亲最像楚留香

著名武侠小说家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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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作品

1978年，“宝龙公司”（梅宝珠之“宝”，古龙之“龙”）的创业片《楚留香传奇》开拍，古龙与男女主角合影

古龙与好友倪匡

1983年，古龙与他出品的影片《楚留香之午夜兰花》主演林青霞、郑少秋合影

□刘 畅

“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著名武侠小说家古龙生前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他风流一生，寂寞而终。不管笔下塑造过多少英雄侠客，身边萦绕过多少美女佳人，当他病魔缠身时，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是挥之不去……

6月7日，是古龙诞辰75周年，为纪念父亲，古龙3位同父异母的儿子联手在大陆推出新版《古龙文集》。多年来，兄弟3人从DNA比对相认，到为了版权对簿公堂，再到如今互敬互爱，“对于上一代所发生的事情，大家只能放下、往前看”。在新书发布会现场，古龙次子叶怡宽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在叶怡宽眼中，“父亲很像他笔下的楚留香，挥金如土、嗜酒如命、风流倜傥，有时候一个晚上就可以写好一部作品，但之后就消失了，几天不见人影。”在儿子们的心中，古龙是个好作家，但并不是个好父亲。然而，历经多年风雨，他们却发现，作为古龙儿子也有特殊的收获，“我们反而都特别顾家，把家庭摆在第一位；而且更懂得要活在当下。”

“只要有美女与美酒，人生总是值得活下去的”

人们说，美酒和美人造就了古龙。

当记者问叶怡宽对父亲的印象时，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便是：“父亲是个有好酒量的人。”古龙与酒的往事太多，他曾与4位友人一夜间喝了28瓶白兰地，平均每人5瓶还多。1985年，他不顾医生严禁饮酒的告诫，豪饮3天，大醉归西，年仅48岁。所以在他下葬时，王羽、倪匡、林清玄等好友，特意在其棺材里放了48瓶XO酒陪葬。

叶怡宽也听母亲提起古龙爱酒，“有一天，父亲买了很多XO回家，接着又去买酒，母亲一气之下就把这些酒全部倒进马桶，父亲气死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倪匡曾说：有钱不花有什么意思，喝酒不醉有什么意思？父亲也嗜酒，是个真正的酒徒。喝酒或许是写作情绪的一个出口吧，他喝酒的时候绝不饶舌，只是专注于大口大口喝。他的好酒全都用普通的酒瓶装着，深藏不露。他认为，好看的酒不一定好喝，最好的酒样子都是最简单的，最平凡的就是最了不起的。”

古龙的生存哲学是：“只要有美女与美酒，无论如何，人生总是值得活下去的。”

古龙有3个儿子。长子郑小龙1967年出生，是古龙和求学时代的同居女友郑月霞所生。因为当年无法取得身份证，古龙并没有登记结婚，郑小龙一直随母姓。

3个儿子中，郑小龙与古龙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叶怡宽曾听大哥回忆童年和父亲相处的经历，“父亲总是写稿，大哥在旁边玩。他每月到台北领到稿费后，便买几瓶好酒和一大堆新书，再返回乡下。直到大哥读小学一年级时，父亲的小说《天涯明月刀》被邵氏电影公司拍成电影，家里才就此发迹。但就在这时候，父亲离开了他们母子。郑妈妈带着孩子，开始了漫长的清贫生活。”

所以在早期，郑小龙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他（古龙）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怨了父亲几十年”。他甚至对父亲的作品有些抗拒，“一部都没有看，直到自己做了父亲，有了儿女，心境才渐渐平复，发现父亲是个好作家，有才气”。

传奇之处在于，郑小龙长大后，成了父亲小说中描写的武林高手，柔道功夫堪称一流。他不但英俊，而且为人稳重低调，因而一眼被马英九相中，成了贴身警卫。

叶怡宽的母亲叶雪，和郑月霞有着相似的经历：同为舞女，都和古龙从如胶似漆、同居，到有了爱的结晶，之后分手。1973年，叶怡宽出生。但不同的是，叶雪没有让他的孩子背负“私生子”的名声，“我看到过妈妈和父亲办理结婚证和离婚证。”叶怡宽说。

在叶雪之后，一位清新可人的高中女学生闯进了古龙的视野。他一见倾情，难以自拔。她叫梅宝珠，是古龙的崇拜者，性格沉稳、忍让，绝对依顺自己的丈夫，生活上又是持家的能手。然而，在她为古龙生下儿子熊正达时，他们的婚姻也出现了裂痕。再贤惠的妻子也无法长久地忍受丈夫在外拈花惹草，或者总是与狐朋狗友鬼混而不回家。

古龙的第三任妻子叫于秀玲，漂亮文静，是典型的江南少女。她爱好文学，因为喜欢古龙的作品而爱上他。后来，古龙病重期间，于秀玲一直陪伴左右，料理他的起居。

看父亲作品，就像看一幅画

叶怡宽的童年是在基隆眷村的外公家度过的。叶雪离婚后，依旧在台北工作，供养全家，叶怡宽主要由她的妹妹带大。“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对于父亲的印象很薄弱，很模糊。”

记者：你是在多大的时候，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古龙？

叶怡宽：大约在我10岁的时候，当年台湾刚好播出郑少秋主演的电视剧《楚留香》，几乎是万人空巷，我也是其中一位“粉丝”。那时，家人才开始稍为透露我的身世，说古龙是我的父亲。我竟然没什么反应，很淡定。甚至我上中学的时候，看到报纸上写我父亲过世，都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从来没在一起生活过，没有感情基础。

记者：《陆小凤传奇》系列中《幽灵山庄》的女主角就叫叶雪，这跟你母亲有什么关联？小说里的叶雪清高孤傲、冷艳出尘，现实中你的母亲是怎样的性格？

叶怡宽：小时候我也问过母亲，确实就是以她为名，但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应该只是父亲刚好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就用上了。

我母亲很独立，也很漂亮。因为外公是职业军人，母亲从小在眷村生活。她是长女，下面有6个弟弟妹妹，所以很小就必须外出工作贴补家用。小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每次母亲从台北回来，那就是家里最大的事情，她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在家庭中地位很高。

记者：你母亲提起过她与古龙在一起生活的细节吗？

叶怡宽：母亲曾讲过，父亲通常都是半夜的时候创作，一杯浓茶，点上香烟，在书房里写作。每次父亲写作的时候，总是先洗好澡，然后开始剪指甲，动笔写作之后就停不下来。文思泉涌的时候，整夜整夜都在创作。有时候遇到瓶颈，会和一般人一样有情绪上的发泄。

记者：你父亲交往过的女性，现在还有在世的吗？

叶怡宽：郑妈妈还在，于阿姨还在。曾经有一次，刚好遇到郑妈妈，没想到跟她聊得还蛮开心的。按道理讲，她应该不喜欢我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很大方。

记者：古龙的作品，你最喜欢哪一部？

叶怡宽：我看父亲的作品，就像看一幅画，我不会去数他用了几种技法，或是笔触用法好不好，我不会去作比较，所以像《小李飞刀》、《楚留香》、《陆小凤》这些系列，以及《三少爷的剑》、《大人物》这些单品，我都是从欣赏的角度去读，而阅读这些作品时的想象空间，才是我觉得最享受的。

记者：你怎么理解古龙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

叶怡宽：我想，体会这句话是需要有点历练与年纪的，现在进入40岁不惑的我，对于这句话的认识还是非常粗浅，个人认为虽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紧握刀锋”还是能够改变很多事，“活在当下，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这反而是我的经历告诉我的。

记者：“古龙的所有小说都是爱情小说”，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叶怡宽：我个人很喜欢这个说法，大家都知道，古龙的小说并不强调武功招式、谁强谁弱，反而对人性、情感、内心部分特别重视，甚至是整本小说的主线。我认为这就是古龙小说才有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而是一个充满感性、有血有肉的江湖。

三兄弟从朋友做起

古龙去世之后，版税纠纷一直不断。由于郑小龙是古龙的非婚生子，他曾与古龙之子熊正达、出版商等打官司。经过DNA检验后，郑小龙顺利获得古龙的部分遗产继承权，继承了父亲的巨额版权费。对于这起轰动华人社会的版权官司，郑小龙称，他名义上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和版税，同时也和家人达成了共识，愿意和其他家人一起共享父亲的遗产。2006年，在长辈的主张下，兄弟3人相认，正式成立了“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共同打理古龙著作版权。

记者：多年前因为古龙的遗产问题，你们三兄弟曾经对簿公堂，最后是怎么达成共识的？

叶怡宽：我想那是父亲对我们三兄弟的考验，要我们通过这个考验后彼此更了解，也变得更团结，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父亲及三兄弟更好。我们的重逢没有办法只用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不过在我们重逢后也确实发现有一些非常巧合的事情，比如说，我结婚的日子刚好是大哥的生日，弟弟结婚的日子又刚好是我的生日，感觉有些事情冥冥之中都有安排。

记者：你们三兄弟现在联系多吗？聚在一起会谈论父亲吗？

叶怡宽：虽然晚了20几年相认，但我们三兄弟现在感情非常好。大哥曾说：毕竟大家身体里面有一半的血液相同，加上我们兄弟成长阶段都很辛苦，应该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亲情。所以我们常常会碰面聊天，什么都聊，父亲肯定也是话题之一。

记者：相对来说，金庸的版权一直比较明晰，为什么古龙的版权如此混乱呢？

叶怡宽：我觉得一方面是父亲的英年早逝，还有我父亲的个性，他比较海派，像我的一个长辈，也是一个影视圈的人，以前曾经跟我父亲干杯，一块钱就拿到一部作品的版权。我父亲可能是很重朋友，所以这些因素都让后期的版权非常混乱。

记者：有资料称古龙从未收过大陆的版权费，也就意味着此前大陆的著作全部是盗版？

叶怡宽：可以这么讲。因为我父亲在1985年的时候过世，我们委员会在2006年才成立，这个中间将近20年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是空窗期。直到这次读客出版的这47部小说作品，版权清晰，没有问题。这也可视为大陆唯一有委员会正式授权的出版。

记者：父亲除了留给你们这些作品以外，还有其他资产吗？

叶怡宽：留了一些照片，我大哥那边还有一个手表，其他的没有了。我弟弟也没有跟父亲一起生活，很小就过继给别人了。父亲最后是和于阿姨一起生活的，后来聊天才知道，我父亲过世以后，她背包一拿就回家了，什么都没有带。她那个时候跟他在一起，也是欣赏他的才华，后来他生病了，她就照顾他。所以，父亲的东西，后来怎么处理，我们都不是很清楚。

记者：除了维护版权，未来你们三兄弟成立的“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还希望做什么事？

叶怡宽：其实对我们三兄弟而言，父亲这边的工作都是副业。平时我们各有各的工作，大哥现在在警察学校当教官；我自己在代理大陆的网络游戏，到台湾去运营；弟弟是进出口贸易领域的销售经理。做这个事，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挣钱，更重要的是为了推广古龙。“武侠”是中华文化的独特元素，在华人世界中，武侠文学是非常有价值的，数十年来我们一直被强迫接受西方文化，这次通过古龙经典作品的出版，让“80后”、“90后”的年轻人也能了解古龙，认识古龙，进而爱上古龙，是我们真正想做的。

人们为什么爱古龙？

“曾忆天涯明月刀，美人媚，烈酒妖。七种武器，绝代有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任逍遥。边城流星蝴蝶笑，孔雀翎，夜兰飘。武林外史，小李抚飞刀。英雄无泪淌风流，花无缺，血在烧。”

“不知不觉，这个既胖又丑，还有谢顶倾向的作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快30年了。这30年间……被曾经的武侠江湖所激动的热血，早就随着这个泥沙俱下的时代一起日渐冷却，但那个每次写作之前都要细细剪一遍指甲的男人，却在某种程度上永久性地塑造了我人格的一部分。”

随着古龙纪念日的到来，不时能看到资深古龙迷在网络上留下的充满激情的文字。而在新书发布会现场，很多人闻讯赶来，“就是想看看古龙的儿子，因为我们太爱古龙了。”

记者：古龙曾经说过，他的小说要“表达人类感情中最珍贵的义气和勇气”，你认同吗？

叶怡宽：父亲小说中的人物，其实都是喜欢和平、喜欢平凡的人。当然，他们都不平凡，他们很想以自己的不平凡换来大众的平凡与平安。所以，无论是楚留香还是胡铁花，在强敌面前，在绝境之中，都能谈笑风生，以朗朗笑声驱走满天的阴霾与暴戾。不管是在多么困苦的情况下，能够笑一笑总是好的。其实人生中许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记者：这么多人爱古龙，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叶怡宽：我想每一本古龙的小说，都有一个古龙的影子。父亲早年生活坎坷，他对底层生活和复杂人性，有更深刻的体会。后来他发达了，金钱、名誉、美女、好友他都拥有过。这些积累的阅历和才华，让他比其他人更懂得“活在当下”，所以很多人能从他的书中找到共鸣。我们喜欢一本书，喜欢一个作家，喜欢一部影视剧，本质上都是因为他触动到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了，或者你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时代在变，观念也在变，唯独人性的本质不变，我想这是他作品长盛不衰的原因所在吧。

记者：很多读者会拿古龙和金庸比较，你如何看待他们二人？

叶怡宽：金庸和古龙的创作方式各有各的特色。金庸是当之无愧的武侠大师，他所创立的武侠江湖门派林立，各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已经深入人心。而父亲的作品是借武侠的外衣，本质上写的是人性，塑造的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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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原名熊耀华，出生于香港，祖籍江西南昌。著名武侠小说家，与金庸、梁羽生并称为中国武侠小说三大宗师。代表作：《小李飞刀》、《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绝代双骄》、《萧十一郎》、《七种武器》等。作为新派武侠小说泰斗，古龙的小说创造性地将戏剧、推理、诗歌等元素带入传统武侠，又将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融入其中，阐述其对中国社会的独特洞见，将武侠小说引入了经典文学的殿堂。

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