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译者的无奈
校园饭后散步。冬天,晚上七点半不到天就黑尽了。
校园饭后散步。冬天,晚上七点半不到天就黑尽了。但月光很好,照着“法国梧桐”不时翩然抖落的黄色叶片,照着垂柳柔弱而顽强的绿色身姿,照着几朵正在展示最后美丽的黄花月季。我慢慢看着走着,走着看着。人们大概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几无人影。寂寥,萧索,清寂,冷。冷也是一种美,一种韵致。
忽然,传来踢球声,从老外语楼后院草坪上传来。我穿过月季园的小路,急切切往草坪赶去。枯黄的草坪上一个青年正在踢足球。飞起一脚,把球踢向草坪另一侧的石墙。石墙不是球门,球反弹回来,他再次抬脚猛踢。我没有犹豫,上前劝阻,无非老生常谈——草坪是用来绿化的啦要保护环境啦,所以别再踢好不好……不料小伙子的回答却不老生常谈:“我很尊敬你。一来你是长辈,二来像你这么执著地劝别人保护环境的人如今很少了。尊敬归尊敬,可是我不能按你说的中止踢足球,我认为足球原本就是在草坪上踢的……”他长相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嘴角甚至漾出一丝不无真诚的笑意。这小子没准看过我译的村上。
青年继续面对我这个村上译者侃侃而谈:“比如在外国,外国的草坪本来就是供人运动的,而足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种运动,一种极好的运动。你喜欢足球运动吗?”他再次笑笑。用村上君的说法,笑得如同夏日傍晚树丛间泻下的最后一缕夕晖。我则再次老生常谈:国情不同。外国即使所有国民都跑上草坪也没有多少人,不至于毁掉草坪,可咱们中国呢,人实在太多了。青年如石像一般全然不为所动:“即便国内,清华是国内吧?清华园的草坪也是可以上去运动的。清华想必你是知道的吧?”他略略收起“夕晖”,一对清澈的眸子盯着我问。清华?不但村上,还冒出了清华——难道在清华读书不成?这小子实非等闲之辈。我退让一步:这样吧,孩子,等我走后你再拿球离开,马上不踢怕是有伤“清华”面子。“不不,清丽的月华下只有你我两人,无所谓面子。较之面子,更应该是对草坪以至足球运动的认识问题,而认识总是有差异的,差异性是世界得以存在的前提……”
我无法再听下去了。听得我愈发陷入一种错觉:青年人好像在朗诵拙译村上作品的某一段。何况我是出来散步的,不是来和他讨论认识世界差异性的。“也罢,我们都再认识认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中止草坪上的足球运动。草坪并非草皮,足球不是绣球,这也是差异。对不?”
我转身走开。走了二三十步,身后再次响起足球声。我回走几步,隔着一丛灌木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对视。他不踢了,不动,不离开。但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呢?大约静静对视了十五秒。多好的月光啊!我刚一转身,再次响起足球被踢的声响,踢得格外狠。刚才他的村上式可爱从我心中迅速消失。我仿佛看见小草细弱的腰肢正在一次次折弯最后连根拔出;看见准备明年开花的蒲公英正在强有力的大头鞋下哭泣。
说起来,这条从月季园中间和草坪边上经过的小路是我最喜欢走的路,常常要来来回回走十几遍。春天蒲公英开花时,我曾劝正用除草机除草的园艺工手下留情。也曾不止一次劝阻过在上面踢球的其他青年——他们无不道一声不好意思而乖乖离开,失灵的仅此一次。是因为他读我译的村上了吗?他的文体或说话方式诚然很村上,可他终究不是村上。虽说村上或村上小说里的主人公一贯我行我素,讨厌别人说教,讨厌清规戒律,讨厌整齐划一的步调,但他是个温和的绿色和平主义者,不夸夸其谈,不文过饰非,更不挑战社会公德。或者因为他是清华学子吗?从其能言善辩表现出的智商、临阵有余的从容和始终面带笑容的修养来看,其可能性还是有的。问题是清华学子会如此执著地拒绝一个长者的合理规劝吗?抑或果真出于对草坪和足球运动认识上的差异?保护草坪不过是常识——实际上绝大多数师生也都是这么做的——这上面也会有那么多差异性吗?
我在这条路上边走边想。其实也不完全是我好为人师地劝导别人,也有我主动避让的时候。花前月下,松影柳荫,如有情侣卿卿我我且离小路较近,我一般都悄悄离开而不再往来徘徊。即使以后碰见刚才那位执著的草坪足球爱好者和某个姑娘在此零距离接触,我也同样避让,这回决不劝阻。
(作者系知名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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