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银幕的饥饿游戏

刚刚拉开序幕的贺岁档银幕依然如往年般打着各种“盛宴”的旗号，然而观众品尝到的第一轮滋味却是“饥饿”。

刚刚拉开序幕的贺岁档银幕依然如往年般打着各种“盛宴”的旗号，然而观众品尝到的第一轮滋味却是“饥饿”。

一个印度懵懂少年遭遇海难，不得不与猛虎为伴，共渡断水断粮的饥饿难关，并在这段充满奇幻的游历过程中体会到从人性回归兽性，最后又自我催眠式地将这种兽性升华为神性的纠结历程；而在另一个故事中，一名七天水米不进的印度人吸引了另一名当时政治领袖的注意力，使得后者在战火蔓延四处奔走视察的间隙还特地抽空造访了这名精神领袖，而与此同时，该政治领袖所处国度的河南省正受到干旱、蝗虫等“天灾”和战乱、腐败等“人祸”的双重侵袭而上演着路人相食的惨剧。

相比银幕上的饥饿少年和饥饿难民，银幕下各大影厅内排起的观影长队以及互联网热门网站上热火朝天的所谓影评的“唇枪舌剑”，让另一种饥饿感如瘟疫般在常年经受文化干旱的大地上迅速蔓延。一边是一双双从等待观影人群中伸出的乞求心灵荡涤的饿殍之手，另一边却是从影院观影出来后边打着饱嗝边对中式西餐和西式中餐之口味评头论足的饱汉之口——对于后者，我无法分辨他们的饱嗝是源自心满意足，还是消化不良。

中国电影业，已经踩着中国观众对文化产品如饥似渴的欲望祥云走过了十多个年头，有人借着这阵东风来了个华丽的转身，从引领市民喜剧的贺岁片作者导演摇身一变成了引领中国贺岁大片的明星导演，这次，他把自己作为祭品献上了供桌：他选择了一个在当前语境下带有部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题材，同时又在一种多视角的叙事编织体中将原先那层异常鲜明（而虚伪）的膜处理得暧昧不明。看得出来，他试图吃下这块自己心仪已久的心头肉的“饥饿”心态，但就我观影后的感觉而言，一种多年来吃速食的积习，让他在咀嚼这块外冷内热的豆腐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希望通过一群饥饿的人去唤醒另一群被另一种饥饿感包围着的人的思考和认同，同时他不会选择去走第四代或第五代的老路——以个人视角来建构国族创伤或是神话寓言，他选择用多方开挖的方式去探掘到那层“中国人”的核心，在国家领导人、地方领导人、外国敌人和外国友人的眼里，底层人的饥饿就如同影片之于导演一般，成了他们消费的对象；电影让每个角度都有一个符合惯常观众思维的消费起点，然而在急于让观众品出不同味道的过程中，下咽的过程就如同片中那名在饥饿中分娩的媳妇般痛苦；让某些套路化的人物摆脱以往平面式的单极化塑造方式，应该说是新世纪中国电影一个很大的历史使命，诚然，导演走出了这一步，但同时他并未有足够的才气和勇气让观众去下咽这口味道不同的食物。一如影片中为了获得普利策奖、觐见委员长后便从银幕上匿于无形的记者一般，无论是国家领袖、地方领导还是那些底层民众，在各自做出了异于惯常中国电影语言框架举止的同时，却将那些刚刚品出别样味道的食物硬留在了观众的口中，以至于到最后我都无法确信我真的是吃下了这口“饥饿的补给品”，甚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更为巨大的精神食欲上的虚空？

与之相比，西式中餐的奇幻漂流戏更能满足饥饿群体们对食物的要求。美轮美奂的画面，时髦新颖的科技，简单轻松之余又带转折的叙事，这名纽约电影大学毕业、常年在西方电影工业体系中发展的导演因为21世纪的一系列获奖作品，而成了饥饿群体眼中急需加以供奉的“食神”。的确，这是一段银幕缺乏美食的时间，但这并不代表任何“饥不择食”都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成为正当理由，如同另一部作品中那名在战时将信仰公开售卖的神父也会命丧中途一样，我不认为在此时将《少年派》作为一种造神的必要性工具而用来哄抬一名其实与当下饥饿环境只存在偶然性联系的人的方式是可取的，倘若果真如此，为何我们的王颖、林诣彬，甚至是黄宗霑这些人至今仍未获得可以飤（sì古同“饲”）食的厨师级待遇？或者退一步说，当李安在《制造伍德斯托克》中创造了非凡的艺术成就，演绎了一种独特视角下的重大文化事件时，那些所谓的“信徒”又在拿什么填塞自己的胃呢？在我看来，李安不是一个中国电影的继承者，他的成就在于有勇气去尝试不同的题材，并且尽自己所能去完成对这一题材的演绎，精研各式厨艺的他并非只对中餐情有独钟，《少年派》可以算作是一块口味独特的美式印度飞饼，它就是在一盘鲜美可口的美式快餐中加入了些许辛辣的作料，以至于多数人把结尾那五分钟的逆转来当做抬升这部影片品位的唯一武器。想必多数人和我一样，欣赏完精美绝伦的95%的影片内容后会对那个巧意安排的结尾表示赞叹，但如果仅仅由这五分钟的辛辣苦涩来为整部影片奇幻历险的基调作个逆转，那未必也太显得牵强附会了些。归根结底，《少年派》是我们在精神食粮匮乏的饥饿状态下吞下的一顿华美盛宴，在这种前提下，我显然怀疑对其美味程度的一切品断。如果导演真的是需要我们品出苦涩，那么他为何不把这种苦涩一路洒到底，而只是在一段轻描淡写的口述之后，继续铺陈温馨甜美的音乐和如梦似幻的片尾字幕呢？

于是，饥饿继续包围着我们，尽管我们知道同期上映的另一部影片中所谓“盛宴”也不过是浮光掠影，我们依然会选择去觅食，但在短时间内，我认为电影人暂时还拿不出所谓的抗灾丸来应对即将迎来新一轮饥饿寒冬的中国电影市场。

录入编辑：薛冬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