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为《金瓶梅》摘“淫书”帽

《刘心武评点〈金瓶梅〉》

《刘心武文存》

《刘心武文存》与《刘心武评点〈金瓶梅〉》齐出版

日前，著名作家刘心武先生的文集《刘心武文存》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同时，继揭秘红楼梦后，《刘心武评点〈金瓶梅〉》也由漓江出版社推出。两书几乎在同一时间推出，成为文坛关注的话题。

16岁开始写作，以《班主任》开启伤痕文学闻名文坛，解密红楼梦虽受周汝昌力挺，却遭众多红学家非议，如今再度解读“天下第一奇书”《金瓶梅》，又会遭遇怎样的口碑？而结集50年的作品，是否意味着将以此为自己的文学生涯落幕？针对以上问题刘心武接受了本报的采访。

本专题采写及图

记者 吴波

揭开《金瓶梅》的神秘面纱

谈及点评《金瓶梅》的初衷，刘心武表示，“希望为当今读者揭开《金瓶梅》的神秘面纱。”

自上世纪末以来，“天下第一奇书”《金瓶梅》逐渐备受关注。而在各种思潮激荡的当下，如何读《金瓶梅》，如何理解这部巨著中深刻的人性和时代寓意？继揭秘《红楼梦》之后，刘心武再次潜心古典文学研究，纵横捭阖地道明《金瓶梅》惊异文本背后丰富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内涵。

《金瓶梅》通过对明代中后期世情生活的描写，展现封建社会末期的社会万象，对于《金瓶梅》的旨意，历来众说纷纭；小说中对道德沦丧、沉溺食色的时代的暴露，也引起诸多关注。在新作中，刘心武点面结合地纵观、细评《金瓶梅》，尤其对其“暴露”的写法以及冷眼观世的叙述文本，进行了深入分析和高度评价。

该书一套三册，采用的是《金瓶梅》词话本，将《金瓶梅》原文和点评文字相结合，点透其间奥秘的点评文字渗透在每回之中，或长或短，有内文穿插点评，亦有回前、回后总评，有的是评人物、说情节，有的则道玄机、探幽微。有的一语中的，点透人情世态；有的又恰似点睛之笔，道破作者主旨，再现刘心武敏锐独特的审美眼光和老辣挺健的笔力。十多万字点评文字，洋洋洒洒妙语连珠，纵横捭阖地体会《金瓶梅》中的世态人情。

给“淫书”平反？

针对《金瓶梅》是“淫书”一说，刘心武不敢苟同。他认为，《金瓶梅》以西门庆为主线，描写地方财主的食色生涯以及明代驳杂的世态人情，作者精于食色描绘，但它绝不是“唯性”小说，尤其不能因为其中有色情文字，便定性为“色情小说”、“淫书”、“黄书”。读小说中世俗生活的“共享繁华”，要透视这色山欲海后万象丛生的封建社会，更要领会作者在文本中显示出的超越悲欢恩怨的人间之思。刘心武在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月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中，评道：“此书不仅透过人物的命运折射出了丰富的政治、经济、社会、道德、伦理、文化内涵，而且有不少精彩的民间风俗情态的细致描绘，使我们恍若在倒流的时光中身临其境。”

他指出，如今大家更乐于公开地表达对《红楼梦》的激赏，而吝于表达阅读《金瓶梅》时所获得的审美愉悦，就是在于《金瓶梅》的“淫书”的帽子未摘，价值未正。《金瓶梅》在语言的驾驭、文本的关联、现实的探讨等方面，往往是居《红楼梦》之上的。刘心武表示，同《红楼梦》一样，《金瓶梅》也是一部不仅属于我们民族、也更属于全人类的文学巨著。我们需要赋予这本巨著应有的关注和地位，“在下一个世纪里，我们有可能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有可能悟出其文本构成的深层机制，以及时代与文学、环境与作家间互制互动的某种复杂而可寻的规律。”

对话刘心武：

《刘心武文存》共40卷，收录刘心武自1958年16岁至2010年68岁公开发表的文字约900万字。分为小说、建筑评论、《红楼梦》研究、散文随笔四个部分。文存除了小说、散文、杂文以及评论外，各卷均附有《刘心武文学活动大事记》及《刘心武著作书目》，可备读者检索。

关于《文存》：

不能隐瞒，只能留以备考

广州日报：这套《刘心武文存》共40卷，囊括了您所有公开发表的文字吗？

刘心武： 《文存》收入的是自我1958年到2010年底公开发表过的文字，约900万字。这53年里发表过的东西能搜集到的全都录入了，但有的小文章发表得太早，已经失去记忆，或难以找到，肯定有所遗漏。

广州日报：您觉得《文存》里具有长远阅读欣赏价值的作品占多大比例？

刘心武：比例不好说。因为最终要由一茬茬的读者来决定。我早期的长篇小说《钟鼓楼》，不少80后、90后的读者通过口碑、微博表示出阅读兴致，于是它现在又销得相当好。再如我自己最满意的长篇小说《四牌楼》以前并不怎么火，现在却也有年轻的读者在网络上发表赞赏性的读后感。我觉得，我的一些中篇小说《如意》、《立体交叉桥》、《木变石戒指》……短篇小说《我爱每一片绿叶》、《黑墙》、《5·19长镜头》……也还是耐读的。我的散文随笔，自信也是有生命力的。我的建筑评论文章、红学研究文章，有的应该也能长久拥有读者。

广州日报:《文存》里，您最喜欢的是哪部作品，有没有收录不那么满意的作品？

刘心武:每部作品都代表了我不同时期的写作状态，意义不同，不能简单用喜欢或者满意来评判。例如第39卷《懵懂集》， 我有时会脸红，有的文字，为什么那么幼稚？那么笨拙？那么紧跟主潮？那么背离真实？但那就是我写下并发表过的，不能隐瞒，只能留以备考。这说明我应该对自己的不足进行批评，对自己的“失足”进行批判。

广州日报：您将16岁至今的作品结集出版，这是否意味着您要宣告封笔？

刘心武：40卷《文存》不是我写作跋涉的一个句号。请注意它的截止期是2010年底。2011年我还推出了《刘心武续红楼梦》，但还需要加以修订和推敲。待这个文本基本上定型了，才能补进《文存》。

关于《金瓶梅》:

冷静叙述比《红楼梦》更“严格”

广州日报：继揭秘《红楼梦》后，您再评《金瓶梅》，为什么？

刘心武：在我看来，《金瓶梅》是以写西门庆一家的食色生涯为主而展现着西门庆家门外广泛而杂驳的社会生活。这是部托言宋朝的故事其实是表现明代社会生活的小说。

我也同很多人一样，先读了《红楼梦》，再读《金瓶梅》。《金瓶梅》突破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格局，将笔墨浓涂重染地奉献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史外”人物，展现出一幕幕俗世的生活景象。区别于《红楼梦》充满了焦虑、悲剧意识和浪漫色彩的叙述文本，《金瓶梅》的叙述风格却是非常之冷静，没有焦虑和沉重，没有痛苦和浪漫，阅读它往往会让读者产生出一种惊异，他的“现实主义”，不仅远比《三国演义》、《水浒传》“够格”，也比《红楼梦》更“严格”。

广州日报：以后还有什么写作计划？

刘心武：我2012年出了散文集《人生有信》，2013年初会推出新的散文集《空间感》，这些都暂在《文存》之外，《刘心武评点〈金瓶梅〉》，是跟兰陵笑笑生的原作印在一起的，这个东西以后怎么样加入《文存》？还需要慎重。另外，我一直在构思的一部长篇小说2013年会正式开笔。我打小爱好写作，只要一息尚存，我不会轻易停止敲击键盘的。

广州日报：现在作家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有时甚至还会为某些观点的不同互相攻击，您怎么看待？

刘心武:写作是个人行为，写作者大多是孤独的。埋头写纯文学作品的作家之间可能互不往来，但绝少互相攻击。

广州日报：今后电子读物和电子阅读会兴盛起来，对此你怎么看？

刘心武: 这是社会文化进步的必然。我要借此机会声明：我在任何网站都没有开博客与微博，网上有与我同名的博客与微博，都与我了无关系。

关于续写红楼梦：

实现想还原曹雪芹的雄心

广州日报:《班主任》是您的成名之作，出版这部作品，中间应该有不少小插曲吧？

刘心武:《班主任》的构思成熟与开笔大约在1977年夏天。那时我是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编辑。《班主任》的素材来源于我在北京十三中的生活体验，但写作它时我已不在中学。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把稿子直接送到《人民文学》编辑部去？其实从我当时居住的地方骑车过去只需十多分钟，可是出于羞涩，我还是宁愿花钱费时通过邮局寄去。小说发表出来时已是12月，我从报纸上看见目录，自己骑车到编辑部，没好意思见编辑，直接到总务人员所在的大屋，拿现金买了十本，他们当时也不知道我是谁。直到现在，也仍有报道或评述说《班主任》是我的“处女作”，并不准确，那是我的“成名作”而非“处女作”。

广州日报:《刘心武续红楼梦》里最终都没有一个好归宿。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心武:我从风雨欲来的不祥之兆开始，故事急转直下，朝着悲剧方向进行有力的推进。归于大荒，大梦觉回，十二钗的命运荡气回肠，我觉得是非常吸引读者的。

续写红楼梦，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奇特的写作，在自由与如履薄冰之间舞蹈的写作，过程本身就是不同寻常的，“是忠于曹雪芹精髓的镣铐之舞”。我要根据前80回的伏笔、根据脂砚斋的批示在我的续里一一对照、兑现。我有一个雄心，就是想还原曹雪芹。如果大家看了我的书，能够引起兴趣再去仔细读前80回原文，这才是我真正的初衷。

刘心武;1942年出生于中国四川省成都市。1977年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作。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四牌楼》获第二届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奖。1993年出版《刘心武文集》8卷。2011年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引发国内新的《红楼梦》热。除此外，还从事建筑评论和随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