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人怀念爱书人”
——黄裳先生追思会点滴
10月9日下午,适逢黄裳先生逝世“五七”,由上海书店出版社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主办,上海图书公司承办的“黄裳先生追思会”在上海古籍书店六楼举行。黄先生的女儿容仪,老翻译家姚以恩、画家谢春彦、老记者郑重、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陈子善、篆刻家茅子良等嘉宾,及从北京、西安、合肥、嘉兴各地赶来的书友,以及近百名读者济济一堂,讲述、聆听“爱书人爱黄裳”的珍贵回忆。
郑重:我跟黄裳先生同事多年,我进《文汇报》的时候,黄先生已经是“落难”了。我的印象中,黄先生落难后还是留在《文汇报》,先是做校对,后来安排在“笔会”,编编稿子。我们的总编有时候遇到什么难题,还会找到黄先生,有一些标题他都能点石成金。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就成了难兄难弟,《文汇报》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批斗会也有他,坐在走廊里头写检查。后来还把他送到车间去劳动,黄裳先生文笔很好,但是在车间送报纸是笨手笨脚,手忙脚乱的,这我印象很深。
这么多年,遭受了这么多难,但是黄先生没有任何的怨言,我私下里都没有听他发过牢骚,我觉得这点很不容易。即便大劫大难之中,他仍以平静的心情来写题跋,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旅行者,到海滨度假呢。读题跋更能理解黄先生,题跋就是他的日记。
还有一点,黄先生对朋友是非常非常诚恳的,他虽然表面不讲,不表扬人,但他是非常诚恳的一个老人。我作为一个后辈,写文章有很多不足之处,他看到后会马上写信过来,会说你这篇文章怎么怎么样。他说我写得不怎么样,就很坦率,我也就很诚心诚意地去征求他的指教。黄先生是一个很天真、很坦率,有时候又有点童气的人,大概我的了解就是这些。
茅子良:黄老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世纪大文化人,我作为晚辈非常敬佩他。我上次写了一篇小文章寄给他,请他指点指教一下。黄老后来把我的文章还给我的时候,我看了很感动。他不像现在有人替人写序那样,他确确实实是花了工夫看的,文章上面有两处地方,他给我用笔改动了。我已退休,还在单位里面还返聘工作,也是受黄老的一点影响,能够做就做一点事情,能够编就编一点书。所以今天怀念黄老,的确是有很多的内容要说的。
陈子善:我第一次见黄裳先生,大概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也有很多人问我怎么会去见黄先生,我现在回想起来是两个原因,都是周氏兄弟的关系,就是鲁迅跟周作人的关系。因为我七十年代末参加《鲁迅全集·书信卷》的注释,里面涉及的很多人,黄先生都有过交往。那个时候我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就跑去见黄先生了。我记得有一次,去黄先生家里谈周作人,谈起周作人的诗。当时周作人的书我读得不多,也不好找。黄先生问我:“周作人有一本《过去的生命》你看过吗?”我说我听说过,但是没有看过。黄先生就笑了,转身到他的书架上面去找,他的一张大床两边都是书架,书架上面都是一包一包的很好的书,他抽出一本来给我,说我有两本,这本送给你。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黄先生的赠书。他说既然你做周作人的东西,那么周作人的作品应该多读。
后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每个星期天都去文庙的旧书集市,只要时间不是太晚,十点多钟就可以结束的话,我就去黄裳先生家里“汇报”在文庙找到一些什么书。黄先生知道,我的兴趣是新文学,他不跟我谈明清版本。我每次到他家里,他问到文庙找了什么书,我就拿出两本。他说,这种书你都要?我说这种书别的地方也找不到。他就笑,说这类书我以后找出来给你看看。这样一个承诺,隔了很多年以后,我有一次去,他说我找出来了,给你看。我一看,我这种书确实和他的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比如巴老送给他的很多书,还有一些特制的书,一共就装订了几本,外面根本看不到。
跟黄先生接触比较多之后,可能陆灏也有这样的感受,他有的时候谈到特别高兴的时候,会开怀大笑,像小孩子顽皮一样的笑,觉得你这个都不知道,很风趣很有趣的很调皮的笑。当然也有很多人在回忆文章里谈到,黄先生不善于言谈,尤其你谈的话题他兴趣不大的时候他就笑笑,这个笑笑的含义很丰富,你可以继续谈,他可以听,但是他不发表意见。黄先生的待人接物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你不能勉强他做什么事,但是他高兴的时候,会给你意外的惊喜。
刘绪源: 黄裳先生影响最大的时候,一个是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就是在《读书》杂志开专栏那一段,那段时间他是如日中天,影响非常大。
第二个影响最大的时间就是最近,黄裳先生去世以后,几乎所有的报纸,至少是在上海所有报纸都登这个消息,很多年轻朋友非常惊讶,怎么黄裳先生这么受重视,我觉得这个跟黄裳的文体有关系。
黄裳先生重新复出之后,其实是一种已经渐渐淹没的文体的复兴、复苏。这样一种文风很长一段时间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慢慢被商业经济大潮、学院派的论文冲掉,这样的文风又很少了。
黄先生是这派文章里面最顽固、最真诚、内容最丰富、最好地保存了这样一种文体的作家,很难找出第二个人。在杂志上、报纸上用古文的方式写题跋的,很难找出第二个。哪怕是非常白话的文章,里面都有那么深刻的内涵。但是黄先生是那么自信,他就是按照自己的品位来写作。现在很多人并不能接受他的这种文章,但是知道有这样一个“怪人”,有这样一个老人,在写跟现在的文风差别非常大的文章。
韦力:因为时间有限,我就读一下杨成凯先生为今天的追思会写的纪念文章吧(杨文近期书评将刊发——编者注)。
吕浩:我今天谈一下另一位叫“默当斋”的黄迷,他是我2007年认识的一位书友。他开了一个关于黄裳先生的博客,叫“来燕榭文汇”,一共录入黄老著作作品六百一十六篇。其后数年内,他又在工作之余,亲手录入黄老著作二十余种,总字数达一百五十万字。
默当兄还曾有过成立黄裳研究学会的想法,他在天涯博客上和黄老的女儿容洁女士谈过他的设想,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想法虽好,可能目前还不现实。而我想,如果在以后的某天真的能够成立一个这样的研究会的话,那么就可以系统地搜集、整理和研究关于黄裳先生生平、著作、学问的资料,那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汪成法: 我来之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黄裳先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为什么那么出名。我现在是在大学里面教书,也会利用上课的机会给我的学生推荐,我说当代散文作家里面黄裳先生的散文应该看一下。后来我问过一些学习比较认真的学生,结果我们大一、大二的学生,大部分不太能够看出黄裳散文的好处,就是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我有时候简称为“毛文体”的文风,后来有个别能够在我的催促之下,认真看了的学生,看过之后,真正深入读了才会觉得黄先生的文字非常好。我说我们看看黄裳先生的文章,回头直接可以接到二十、三十年代,就是周作人、鲁迅那个时代的文风的。
这样一种文风,在我们所接触的那样一些大学生当中是很难的。不太被人所了解,被另外一种文风惯坏了,吃垃圾食品多了,反而排斥精致的食物。我们要通过多种形式,向社会上多介绍一下黄裳的作品,尤其是对年轻一辈的读者,让他们学习一下这种文风,也许会改变我们目前流行的文体。
谢春彦:早上我急急忙忙,花了四十分钟画了一张黄裳先生的像,其实不像。
黄裳先生是山东青州人,跟我的老家相差十八里路。所以我现在可以自豪地说,我跟伟大的文学家黄裳先生是老乡,是真正的老乡。所以我也给黄先生写了一首山东快板:
琴心不死剑低昂,一介犹燃冷砚光。燕榭黄袍谁染就,青州司马等牛郎。洛阳有纸殊难贵,偶过南邨小颓唐。周书负来空电告,南天只剩老凤凰。锦帆此去疑多路,忍痛闲说梦一场。此亦百年奇版本,红旗猎猎入大荒。
周立民:在巴金故居里头有相当数量的黄裳先生的史料。黄裳先生在五十年代还送过巴老一本书,我在微博上发了书的图片,是一本外文书,是黄裳先生写的。我今天在微博上可以请大家看看这个书名,类似这样的东西特别多。刚才陈子善老师提到黄裳先生手里面有相关的巴老的赠书,我最感兴趣的是日记里面他跟巴老同时去苏北老革命区的这段东西,巴老的东西我们找出来了,我想将来有机会是否能够把黄裳先生这段日记挖出来,两个人的东西对起来就比较有意思。原来我们想把史料做在一起,也想把黄裳先生的文章、书信汇集在一起做一本和巴金有关的书,当时黄裳先生答应了,但是我们老是想他再写很长的文章,没有精力,所以一拖再拖,现在想起来是蛮后悔的事情。
还有一个就是借着刘绪源老师的话题,我最近也在写一篇东西,是谈老作家在新时期以后的一个创作。我们现在一个文学史研究,确实存在很多的盲点,或者是非常单一的视角。老作家的创作从五十年代以后在文学史上几句话就过去了。最不公平的就是在散文里头把老作家的创作排除出去,觉得老作家不在新时期的文学现场。能够真正代表这个时代文学水平的,尤其是黄裳晚期的一些散文。从散文的历史里头被抛除在外,这是一个非常单一的文学史,这对老作家不公平,实际上对文学史复杂的构成也是不公平的。我始终认为,能够代表中国散文最高水平的,还是出现在这些老作家的创作群体里面。
林丽成:黄裳有很多爱他的人,而且现在“爱黄裳”成了一种新的词,大概今天来的都属于爱黄裳的代表人物,所以我觉得参加这个追思会特别的特别。一个人的文字就是一个人的思想,刚才大家都谈论他的文字,其实文字是写了他的思想,他的思想被很多人认同,这才是比文字更重要的东西,很多人写出了先生心里想说的,这才是他的社会价值。
我们的馆藏里头,我点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多封黄裳先生给范用先生的信,范先生生前把人给他的信一共亲手装订成五十七本,黄裳先生的信是和陈白尘、楼适夷三个人连在一起的,第一封写的就是《榆下说书》。我觉得做黄裳研究的人今后可以用这些信,我想黄家也一定藏了范用先生的信,这些信我希望能够为黄裳研究、为中国的文学出版研究,发挥它的作用。
励俊:黄先生在晚年的时候,对收集明清的,或者是一些比较冷清的书比较有兴趣。黄老自己对书非常有感情,今年6月第一次住院,后来坚持又回来了,可能也是不舍得他的书,很多事情没有交代完,所以他又回家了。
也是因为在整理黄老的文集过程当中,我们有一个想法,想给黄老写一个传记,对于有一些史实性的东西能不能整理编一些,大家都是多年跟黄先生交往的老友,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在此先感谢一下大家。
陈麦青:现在这么多人喜欢黄先生,我很高兴。但是要真正懂得他其实是不容易的。我们不说他那些书,其中有太专门的知识,没有几个人懂。要真正懂他的内心世界也不容易,他的生活方式其实和现在的人相差甚远。通俗讲他是在上海滩上属于过过“好日子”的人,什么都讲究。现在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讲究的,他吃饭也很精通,吃得不多但是要吃得好。他玩的东西也是,所以他过生日请我们几个人吃饭,我跟陆灏讲,我们老是这样去白吃人家的怎么办。陆灏跟我讲,我们送得起的东西他是看不上眼的,他能够入眼的东西我们是送不起的,去陪陪他就可以。我想也对。其实黄先生就是对后辈对什么人都是很好的。
我不是藏书家,我是偶然的机会,手里面经过可以说是无数的善本。所以我第一次到黄先生家里去,他就考我,很好玩的。他客厅里面没有线装书,他到里面拿了一堆出来考我。我都说对了,他很开心,跟我讲,你以后到我这里来看书,你跟我约好,随便看什么都可以。他说,目前图书馆、博物馆里看东西,要戴白手套,那是吓吓人的,我的诀窍比他们的好,是不懂的人不给看,懂的人是不会乱弄的,不要戴手套,搞得跟真的一样,随便看。所以他那些东西我经常去看。
现在的藏书家,我没有讲任何人的意思,就说他这个书的价值他是等着市场来决定。黄裳的书每一本都看完的,完了以后写题跋。黄先生是很有自信,哪怕这个书再便宜再贵,他觉得是好的就要。所以玩这种东西是要有一点派头的人才能玩得好,不要天天想这个书值多少钱,这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你看看黄先生的题跋里面有味道的,很有生活的,这是我们现在要想学习他的,但是学也学不像。
高克勤:我和黄裳先生认识很早,但是交往不多,完全是一个编辑和作者的交往。黄先生在八十年代初是很出名了,然后到了八十年代末出版社走向市场经济以后,黄先生出书非常困难。
陆灏:黄先生最早发表文章是在1934年,当时他十五岁,在南开上初中时发表的。到今年5月还有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他的创作生涯长达七十八年,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异数。他生前没有得到过什么奖项、荣誉,但是他拥有无数的读者,有很多铁杆的读者。今天很感动地看到读者当中有很多年龄非常大的,读者就有好几代,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个最大的奖励和最高的荣誉。黄先生在文章中说过,文章的生命不就寄托在读者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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