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哈里斯·苏维迪斯

哈里斯·苏维迪斯　　1957.9.28-2012.10.9 　　生于美国纽约

1957年，纽约的曼哈顿区，一名在快餐店当厨师的塞浦路斯移民萨维斯·苏维迪斯和他的那名从事出版商书记员的妻子艾兰妮迎来了家庭新成员。尽管这个男孩未来并未继承父母当中任何一人的职业，但他的选择却仍与厨师的火候把握和书记员的精打细算相关——只不过，他要把握和计算的是一种真实的幻觉，这种幻觉我们称之为电影。这个男孩将来所从事的职业就是电影摄影师，他叫哈里斯·苏维迪斯（Harris Savides）。

哈里斯·苏维迪斯，这个名字在许多资深影迷的知识辞典中多半难觅踪影，但他高超的技巧却让一长串大多数影迷所熟知的电影作品及电影人登上辉煌巅峰，其合作过的导演有伍迪·艾伦、加斯·范·桑特、雷德利·斯科特、大卫·芬奇、索菲亚·科波拉以及知名的纽约作家导演诺亚·鲍姆巴赫等。2012年10月12日，这名正处于摄影师事业生涯黄金时期的重要电影人，因罹患脑癌告别人世，过早地在电影圈落下帷幕。

历数苏维迪斯的多数电影作品不难发现：这名主张“简约主义”的电影摄影师，其运用深厚扎实的摄影功底呈现电影现实原始视觉风貌的能力，已接近“似有若无”的入化境界。在其掌镜的多数电影作品中（尤其是与加斯·范·桑特合作的影片中），摄影完全成了故事的仆从。与多数电影摄影师凸显个人标签式的印记不同，苏维迪斯一直秉持“把电影还给故事”的电影摄影理念，他认为，“电影摄影师的天职是拍电影，而不是玩摄影。”

说起这套理念的成型，与苏维迪斯多年的合作伙伴加斯·范·桑特的耳濡目染不无关联。在中学时代无所事事的苏维迪斯，一直为风靡当时的时尚摄影和库布里克的电影所吸引，于是选择视觉艺术作为专业学习方向。那段时间，他一心梦想成为一名纽约时尚圈的商业摄影师，其最初的职业轨迹也与这一理想很接近：苏维迪斯为许多当时知名的歌星如麦当娜、杰克逊等拍摄MV，并在许多方面对灯光设计和摄影运动技巧做了不少革命性尝试。声名鹊起的同时，他也涉足商业广告拍摄，其服务的客户包括宝马、李维斯、欧莱雅等，与其合作过的导演包括马丁·斯科西斯、王家卫等。正是在拍摄李维斯广告的过程中，他结识了加斯·范·桑特，并在后者的引领下步入了一条与讲求繁复技巧的商业摄影截然不同的电影摄影之路。

加斯·范·桑特在拍摄死亡三部曲的首部曲《盖瑞》(2002)时，并未有一个详尽的剧本可供遵循，这个讲述两名青年男子迷失荒漠的影片，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剧本。这迫使一直以来有的放矢的苏维迪斯重新思考影像语言本质，他利用自然光效的变化为范·桑特这位偏好通过长时间的动作传达细节和情绪的导演，提供一个动态的视觉场景。在摄影运动和布光上，苏维迪斯坚持“以场景为纲”：为某场戏的场景定下视觉基调后，通过看似随意的构图和演员的自由运动积淀情绪和张力。

《盖瑞》中跟拍汽车行驶在公路上的长镜头，完全依靠外景中的日光和阴影效果，配合优雅的音乐节奏展现两名主角的心境变换。《大象》（2003）中的摄影机则随着贝多芬的音乐一直跟随少年男女们在不同的场地内外穿行，时而辅以随意性的固定镜头为少年的情绪变化做定格或缓冲。为了适应不同场景间来回变换的亮度问题，苏维迪斯选用了一种曝光宽容度较高的胶片进行拍摄作业，保证了影片在从室内到室外、从室外到室内的过程中都不会出现过于明显的过曝或欠曝。到了《最后的日子》（2005），苏维迪斯依旧延续了这种“隔岸观火”的零干扰摄影手法，片中的一场戏便是摄影机对着主角的乡村豪宅的窗外，以十分缓慢的后拉式轨道镜头展现窗内人物的剧烈心理和行为过程。

说起这种简约主义的写实摄影风格，不禁会令人想起上世纪70年代的直接电影、新浪潮和新好莱坞的一干作品来，事实证明无论是苏维迪斯本人，还是与他共事的导演都受到那个年代的作品影响。《米尔克》（2008）、《十二宫杀手》（2007）、《美国黑帮》（2007）等都是对发生在那个年代背景下的真实故事的改编。苏维迪斯从他仰慕的摄影师内斯托·阿尔芒都和戈登·威利斯等人处，借鉴了不少利用自然光和极少的灯光拍摄场景整体氛围的技巧，从而让《米尔克》有了一种独特的时代影像质感——在这部影片中，黑色和白色都不会以纯色呈现，而是以一种模拟那一年代的影像特有的乳胶式的方式加以呈现；《十二宫杀手》和《美国黑帮》两部设定年代几乎一致的影片，在苏维迪斯的镜头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影像效果：前者采用全数码介质拍摄，苏维迪斯不仅在外景戏中捕捉到湾区柔美的金色阳光和斑驳光影，同时也能在一场主角夜访地下室的戏中仅用40瓦的灯泡制造出强烈的类黑色电影效果；《美国黑帮》则是一部色调灰冷、线条明晰的黑帮片作品，给人留下的印象更多的是斯科特式的刚硬视觉质感。而所有上述影片的基石都与1970年代的自然主义笔触直接相关。

简约并不代表简单：苏维迪斯不仅会利用数码摄影设备制造上世纪70年代的影像质感，其灯光技巧上的造诣在影片《心理游戏》（1997）和一部名为《重生》（2004）的影片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前者是一部典型的新黑色电影，苏维迪斯利用灯光和构图技巧，将一名身处事业巅峰的男性置于一个阴晴不定的囚笼式生活中；在《重生》中，苏维迪斯利用剧院中精心布置的柔和的面部光效，在一个两分多钟的特写镜头中，勾勒出面无表情的女主角阴暗复杂的内心情绪。

尽管苏维迪斯的过早离去让不少影迷扼腕，但对他的最好缅怀或许就是去细细品味那些他留给世人的电影作品——从那些粗砺的影像中洞悉出含意隽永的电影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