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孙德成

2012年09月12日 05:06
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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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德成

1953.2.18-2012.9.5

生于台湾

你不一定听过孙德成这个名字，但你一定听过孙德成的声音。

前几日，各界媒体报道“歪哥”（孙德成绰号老歪，后辈尊称歪哥、歪叔）辞世的消息，我的配音同仁们纷纷拉开抽屉寻找他的照片。于是，记忆便像倒片般重映。已经不记得是在给哪一部片子配音时与歪哥结缘，但二十余年来，合作次数逾千是肯定有的。

歪哥这位德高望重的配音演员，在台湾配音界享有极高声誉，曾给众多知名男性明星配过音，如电影《赌神》中替周润发配音，《赌圣》中替周星驰配音，《倩女幽魂》中张国荣的声音也是歪哥配的。歪哥后来最著名的作品就是《戏说乾隆》中的四爷，他也是郑少秋的御用配音演员。在1980年代，他为台湾很多武侠剧主角配音，其中孟飞（香港男演员）的很多配音都是歪哥的。观众熟知的一些作品中，歪哥还配过《大内密探零零发》中的皇帝（张达明饰）和《金枝玉叶I》中的顾家明（张国荣饰）等。

我那只往前看、遗忘昨天的习性，使得我对歪哥的记忆严重断片。唯一比较有印象的，该是歪哥制作星云法师的大作《再世情缘》（1992年勾峰导演的台湾古装电视剧，由星云大师编剧。故事是星云大师据真人玉琳国师的真实情况所作的传奇，戏中穿插讲述了玉琳国师前世和今生的情爱纠葛）。

连续剧的制作耗时又耗工，作为声导的歪哥几乎天天都要在现场，他自己又要配男主角，因此许多行政工作便无法兼任。有鉴于此，他便向师父商借我去帮忙。这应该算是我正式跟歪哥有工作上较深层接触的起点。

当时，我们几乎天天窝在一起，看片、修稿、收音我全包。歪哥貌似轻松，每天为了饮食上换口味，就问我要吃什么。歪哥烧得一手好料理，但我爱吃鸡，他却不碰两只脚的。每餐抬杠主题就是鸡肉的优缺点，几乎不谈工作。

歪哥的人有点坏，一边我会埋怨他不理事情，事情都归我做，一边他却自己偷偷地做功课，每一集、每一场戏了如指掌，到了现场按部就班，调度合宜。《再世情缘》的导演以及剧中主要演员杨庆煌指定要歪哥给主角配音，他自己也很喜欢这部戏，因为其中有很多情感方面的表现。歪哥擅长的角色很多元，其中最驾轻就熟的应该就是感情戏。

犹记得一场杨庆煌雨中悲诉的戏，因为拍摄时天黑雨大，镜头不清楚，根本看不见嘴形。画面上的演员又哭又说，剧本上缺对白缺得离谱，原声中只听到哗哗雨声。只见歪哥淡定提笔，顺了一遍台词后，便一次OK，情感到位，当时听得我在外面热泪盈眶。不过每每这时候，他就会笑我不够专业，不懂抽离。

歪哥喜欢说故事，会说过往的配音事给晚辈听，让我们从他的经验中取经学习。不论是配周润发、成龙、曾志伟，他都有一大串可以说，渐渐地，或许就这么说出了兴趣。歪哥后来也开始带徒弟，像李宛凤、方雪莉等等都是出自歪哥门下，几年前他更受邀到华视基金会所办的配音训练班担任讲师。歪哥幽默风趣的教学方式，获得所有学员的喜爱。也因为教学有成，他似乎也有了新的职场目标。三年前，我们还研究制作教材，想要推动说话的艺术，却因彼此工作时间迥异、歪哥身体不适等诸多因素，这个工作一直没有开始。此刻想起徒留遗憾。

《哈利·波特》台版中配的那几年，让歪哥忙得很开心。其制作时间长达近两个月，又受邀到英国去监督混音(也是台湾第一位受邀的声导)，不过到了第六部左右(不确定)，老先生的身体开始出现状况，体力不济，便换人接手了。关于这点，歪哥颇有微词，却也很无奈地接受了。

犹记今年年初歪哥说在家待得无聊，我便找他出来配译制片《魔戒》。当时歪哥体力还不错，在录音棚里还调皮地嚷着要我多给他点对白。谁知过了农历年后，他的身体就迅速衰退，不太愿意出门了。

对外界来说，歪哥走得突然，但同事们都清楚他这一两年进出医院频繁。老先生又好强，不喜欢麻烦人，总是独来独往，报喜不报忧。6月我离台前，他说等医院检验报告始知确定是否要换肝，报告出来第二天，我便电询他结果。当时他还跟我说，“显然状况还好，不需要换”，还要我好好在外地工作。7月底回台，电话中也说等他养好身体，相约陪他去青岛看姐姐。不过才几天忙于工作没有联系，再收到消息，已是歪哥开完刀进加护病房了……加护病房限定只有亲属可以进入探访，我们等，等他转入普通病房，但他一直没醒。

到了8月22日，听说歪哥醒了，和他通了电话。他依旧调皮说笑，吵着住院好无聊。我心中石头放下。8月24日我开工时，杜素真(台湾知名配音演员，代表作有《新白娘子传奇》《杨门女将》《风云》等)当天下午跟歪哥电话聊到半途，老先生说不舒服要休息，听说接着便陷入昏迷。我只能强压情绪完成工作，一收工便联络小虎(歪哥次子、配音员孙国卿)询问，方知他体内大出血，且因体弱已无法承受手术，医生挂出红牌……

探望他时，病房里正好无其他人探访，护士说可以试试听觉刺激。对着昏迷中的歪哥，我说了两个小时的过往，夸他的善良，骂他的善良，提我们的约定，说他的想法。这位好好先生因体内阿摩尼亚等含量过高，完全无意识，眼睛失焦，离去前跟他说“拜拜”，他回我三声“哈喽”。眼泪决堤。

歪哥家属听从医生指示，让他打了某种药物清醒两天，收到消息的同仁争相前往，我属其一。清醒的歪哥，无力说话，用手势跟我比着“他要死了，想吃口面，想晒太阳”。我冲去护理站申请被拒，哀求都无用。看着病榻上的老哥哥，只能抱歉。当场，众人都说鼓励的话安慰他，我拉着他枯黄的手，要他自己做好决定，别这么苦了。9月5日晚9点49分，他走了。

虽心疼艺术家的凋落，但庆幸他受的苦难不久。歪哥这人一辈子对朋友好、对学生好，提携后进、关怀长者。虽然爱唠叨爱抬杠，却气量大得谁都能包容。

歪哥这一生是来教化人的。他用生活、用工作身教晚辈。想起某年和他聊起如何将情绪掌握好，他淡淡地回我一句：“胖妹妹，别想太多！”这句话到现在，我已经有深刻体会，并且在课堂上跟同学分享，造福许多人。

你功德圆满了！歪哥，去吃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