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个性鲜明的“这一个”

2012年09月02日 07:03
来源：信息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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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商日记》　　（法）詹泊尔 著　　金城出版社　　2012年5月

大凡对书和画有着特殊感情的书商或画商，往往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个人情结，他们大都喜欢将自己平生的所见所闻和曾经经手的珍贵的书和画形之于笔墨，并一一记录在案。这些文字虽然是他们商业往来的交易记录，但其内容却又远非一般的商业交易记录所能够比拟，因为作者既是聪慧精明的艺术品投资商，又是慧眼独具的艺术鉴赏家，他们的文字所及，常常会关涉到一个时代的艺林人物，透露出一个时代的文化风气，从而具有了某种无可取代的史料价值——中国的书商或画商如此，外国的书商或画商也莫不如此，前者如民国版本目录学家孙殿起的《贩书偶记》，后者如法国画商詹泊尔的《画商日记》，均可谓个中翘楚。

詹泊尔是一位与印象派同时代的法国画商，而他的父亲也同样是一位画商，生意的触角通达欧美各国。詹泊尔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他频繁穿梭于巴黎、日内瓦、佛罗伦萨、伦敦、纽约等各大都市，周旋于莫奈、雷诺阿、塞尚、德加、柯罗等艺术大师之间，他不仅对欧美艺术品的行情了如指掌，他本人也堪称是一位格调高雅、品位不凡的艺术鉴赏家和散文作家。事实上，针对于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欧美艺术圈而言，詹泊尔既是亲历者，又是记录者。他的日记可谓事无巨细，既详细记录了他所经手的一些名家画作的交易过程，同时又以一位艺术鉴赏家的敏锐和细腻，描述了他与每一位巨匠大师间的交往与交流。在詹泊尔笔下，每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都是个性鲜明的“这一个”——他了解他们作品的艺术特色，知道他们鲜为人知的奇行怪癖，熟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逸闻掌故。他在品评这些大人物艺术成就的同时，也以鲜活、生动的文笔，还原了他们真实而又平凡的生活面貌。

比如，声名显赫、而又老态龙钟的雷诺阿这样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我眼前所见似乎是个骷髅。人们把他从椅子里扶起来，用肩膀扛住，怕他摔倒。但是他两条腿已弯不得，全身都弯不得，就像玩具兵里头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骑士一样。”画商向他求画，或者需要穿上斗牛士的鲜艳服装充当模特，或者干脆帮他端痰盂，递夜壶，还扶他撒尿。詹泊尔笔下的莫奈也是同样的性情暴躁，反复无常，因为对他本人的画作无法达到十分满意，他常常对自己的旧作进行反复修改、增删，即便撕画、烧画亦在所不惜。有一次，一位外地画商带了他的旧作请他签名，他竟然将带去的作品撕成两半，还猛踢一脚。更令人绝倒的还有德加，画商购买的一张裸女画像被他拿回去反复修改，居然几年不得完工，他先是以模特姑娘怀孕为理由一再推脱，最后竟然干脆托人转告画商，说他的模特业已失去了原来的体形，他答应画商的作品已经无法完成了。

当然，出现在《画商日记》中的巨匠大师并非只有画坛中人，同时还包括文坛巨匠普鲁斯特，喜剧大师卓别林，汽车大王福特，我们甚至还能够从中看到居里夫人的身影……詹泊尔与普鲁斯特结交甚早，他眼中的普鲁斯特敏感而柔弱，喜欢夸大某些细节，但无论“什么事一经他讲出来，也就别有一番天地”。他笔下的卓别林则显得质朴无华，沉默寡言，甚至还有一点腼腆。另外，詹泊尔的日记还涉及时事、政治等方面的内容，诸如胡佛总统入主白宫，发生在美国的股票危机，以及法国飞行家林白独自驾机横渡大西洋等等，都在他的日记中留有痕迹。尤其难得的是，詹泊尔还在日记中揭露行内恶习，他在1928年的一则日记中这样写道，美国的收藏家常常因为不识货而成为合法诈骗的受害者，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未经专家鉴定的东西，一概不要。于是，在欧美收藏界，大量“专家”应运而生，以至发生了“专家”为女人美腿而鉴定画作真伪的业内笑谈。

詹泊尔的日记于1939年9月2日戛然而止，并且从此划上了句号——就在前一天，德军进攻波兰，而他的日记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战争又开始了。”詹泊尔的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他讨厌战争，崇尚自然，对现代工业所营造出的钢铁丛林有着一种发自本能的抵触。作为一位将法国视为理想家园的爱国者，詹泊尔愿意为保卫家乡付出自己的一切，他断言：“天才艺术家所表达的是祖国的灵魂，只有当他掌握并体会到这一点时，他才会创作出划时代的作品来。”而这，也成为詹泊尔在法国沦陷后主动加入地下抵抗组织，并最终大义凛然、从容赴死的理由。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