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不太好意思说的话，那个时候都能说

2012年07月22日 06:20
来源：新闻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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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谢岚

许纪霖是有心人。去国外大学访学，触动他的，不仅仅是学术领域的交流。

有几回，正好碰上有教授退休，他发现，系里都会为他们举办一个简朴而郑重的“退休仪式”。

仪式上的幽默、人情味、和说真话的氛围，很吸引他。

6月下旬，思勉高研院的李蓓蓓教授退休。李教授是“土生土长”的华师大人，历史系毕业后留校至今，在这所大学里工作了35年。

许纪霖心念一动，和同仁们一合计，为李教授举办了一场“退休仪式”。

他还换了一个词，把“退休”换成了“荣休”。

他说，这是思勉高研院第一次举办 “荣休仪式”，“我们想以后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下。 ”

他们想表达什么呢？

■许纪霖，学者，教授，华师大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星期日新闻晨报（以下简称星期日）：我想先请你介绍下，李蓓蓓教授的荣休仪式有哪些内容？

许纪霖：我们的仪式大致是这样的：先由院领导代表讲话，然后几位校领导讲几句，主要的环节是自由发言，我们邀请了高研院的同仁，和一些人文学科的老师，说他们想和李教授想说的话。然后准备了一些小礼物，之前没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另外还有一个留言本，每个人在上面写一段话，最后一刻再给她。这个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吃个饭。

星期日：自由发言这个环节挺有意思的，我想，这时候，李老师也很想听听大家会说些什么。

许纪霖：自由发言很踊跃，而且讲的话也不是俗套。比如有位哲学系的教授就讲，他说大学是要有仪式的，李老师给我很多帮助，我很感谢。他有个感触，平时这样讲好像有一点肉麻，而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一个“仪式”上就觉得恰如其分的。还有位教授，从美国回来的，他很直率地说，有时候李教授做事是用“吼”的，那她对我吼，我也吼他，但这都是工作上的矛盾，很快就过去了。还有位老师还朗诵了一首诗。后来时间都不够了，我就说，那就吃饭的时候个别表达吧。这是高研院第一次办“荣休仪式”，我觉得还蛮成功的，因为大家那时候讲得都是真心话。

星期日：你观察到了李老师的感受了吗？

许纪霖：李老师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进来（华师大），一干三四十年，本来就蛮依依不舍的，我想，我们想用这个方式，她很高兴，也很感动。

星期日：这个仪式是你发起的，是什么触动了你有这个想法呢？

许纪霖：我在国外访学的时候发现，国外大学有个通行的惯例，一个教授进来后有一套仪式，他会发表一个演讲，然后所有的教授都会出席，表示对他的欢迎。到退休的时候，通常也会有一个仪式，一般是酒会的形式，向他表示感谢和欢送，大家会讲很多话。我还专门应邀去香港出席过两个教授的荣休仪式，一位是张灏教授，一位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杂志主编刘青峰。香港曾受英国文化的影响，英国是比较幽默的，越是上流社会越幽默，通常会用一种幽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荣休仪式既隆重又很幽默，大家会讲一些平常交往中印象深刻的“小故事”，非常真实和温馨，大家也会说出自己的感谢、留恋的话，好像平时不大能说的话那个时候都能说，充满了人情味，我觉得非常感动。实际上，我觉得中国现在缺的恐怕就是这个。

星期日：我们另外两位采访对象，不是教授，而是阿姨，也都用了同样的词，“人情味”。

许纪霖：这个时代太重物质了，好像要奖励一个物质东西才行，实际上今天人也不是太缺钱是吧？我觉得我们缺一些精神性的东西，一种人情味，这种东西是经久不坏的，是吧？这种仪式恰恰是参加者的感情流露，这些东西可能更重要。以前，工人退休还要敲锣打鼓，光荣退休是有一张奖状的，然后工会会送到家里，退休工人也会把这张光荣退休贴在墙上，很多家庭都是这个习惯。现在太冷漠了，一个人退休，就是人事部门通知一下办一下手续，然后填表办手续，填完以后你可以走了，就这么公事公办。除了个别的朋友可能会聚一下，好像整个单位会变得很冷漠，人家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也没什么表示，似乎一个单位和一个人的关系就是雇佣被雇佣的关系，雇佣结束了就拜拜走人，钱结清楚了就走人了，我觉得太市场化了。

星期日：你经常提到“仪式”这个词，当你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它意味着什么呢？

许纪霖：仪式它是一种文化，就意味着一个共同体。

星期日：在什么意义上，仪式就意味着文化？

许纪霖：每一个单位，哪怕是再小的都有一个文化，仪式就象征着文化，象征着一个共同体。一个真正的共同体有一种凝聚感，不仅是被欢送的人，而且参与的人都感觉到有这样一种归属感，我觉得我是属于这个共同体的，我在这个共同体里是被肯定的，认同的。

星期日：所以说，退休仪式并不是一个给予，而是一个平等的互动。

许纪霖：对，每个参与者都在分享这些。李老师的荣休仪式上，好几个老师都说，他们很感动，这种感动是久违的，感觉非常好。他们突然觉得，原来平时大家只是在工作，但是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我们是一个团体，在一个团体里可以得到很多快乐和温暖。有了这些感觉，团体才会变得更有凝聚力。

星期日：思勉高研院的老师荣休仪式是所有的退休教师都会有这样的待遇吗？

许纪霖：我们是一个新单位，成立只有四年多，退休的老师很少，但如果有的话，我们想以后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下。现在有新教授进来的话，我们也会举行国外大学的惯例，他要发表就职演讲，接受我们的欢迎和学术上的交流、挑战。

星期日：我感觉到了一个矛盾，一方面，我觉得退休仪式应该是普遍的，每个人都应该感受下一个共同体的人情味，但另一方面，我也有个疑问，如果普遍了，会不会流于形式？

许纪霖：如果完全是公事公办，就会流于形式，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大家能够说一些真话。

星期日：说真话可是不容易的。这个共同体就是职场，职场的人际关系有时候不是那么健康的，常常充满了紧张。退休仪式会不会因此变得虚伪？

许纪霖：这当然很难。我理解你的意思。如果我是主持者，我尽量做到一视同仁，无论是退休离开的人，还是来告别的人，自己可以选择来或者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