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气息
李小米/重庆万州区
一个人童年的气息,会飘散多久?童年的气息,对成人世界的形成,是不是像生命源头最初的胚胎?我的答案是,如果童年时代的投影太重,这个人成年以后,气质里,一定有着童年时代的剪影。
我童年时代的江湖,就是以故乡山冈为圆心,以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为直径,成了我童年时代几乎是全部的活动范围。一个野性而带着羞涩的乡村少年,他对未来的梦想或者理想是什么呢?我有一天回忆少年时代的理想,无非是当一名骑马挎枪的解放军,去保卫神圣的国门,现实一点的就是,为家乡的荒山栽上果树,更宏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宇航员。而今,我是一个写作者,精神呓语者。
人到中年的我,浮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常常是一个刁然独行的背影,大多数时间,我差不多都是抿紧着嘴唇,生活对我全部的灌溉,即使汹涌在心,却也保持沉默的姿态。但我一直通过书写,让内心里那些源源不断的思想,流淌成文字的河流。这条文字的河流托着我,漂浮在这个世上。
我和命运的相逢,也是这样一个自然认领的过程。我读中学时,就冥冥感到,我今后的生活,要和文字相依为命了。童年时代,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冈上望着落日西沉,拖着孤单的身影回家。我还常常走到牛圈里,想和一头睁着秋水一样深沉大眼睛的老牛说上一句话。我想念远方时,常常一个人朝一条土路大踏步走去,我想那样一直走到天尽头去,有一次,我离家出走了三天。
六岁那一年,我在山冈上为一只丧生的昆虫举行了一个人的葬礼,我用双手刨土,为它建了一座坟。那只昆虫,曾经陪伴了我一周,我把它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哪知,它死在了那里。我为一只死去的昆虫哀悼,因为它寄托着一个孤独少年的感情,我后来还在梦里梦见过它在青草地上扑腾。对一只昆虫的怜悯,形成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那就是对生命充满了慈悲和敬意。历数我这些年的写作,我也是坚持着这样一种态度。而更神奇的是,我在四十岁那年生日的夜晚,再次梦见了一只昆虫,它爬到了我枕边来。醒来过后,竟真有一只青虫在我枕边,绿豆粒的眼睛望着我,那是一只从城里阳台上飞来的蚱蜢。我知道了,我无法逃离童年时代的宿命。
中年以后多梦的夜晚,我梦见最多的,是童年时在故乡土地上飞奔或者跌跌撞撞的足迹。中年以后吃得最香的食物,是童年时代在乡村吃过的那些东西,它们一直在我的胃里反刍着,形成了我顽固的味觉记忆。就好比一个人,一辈子对初恋是最难忘的,我至今能清楚回忆起初吻的气息,想得起舌头和牙齿卷动缠绵的样子。而我现在见到来自故乡的人,依然是最亲。
我终于明白了,童年时代飘散的气息,一直覆盖在命运的苍穹上,贯穿了我的一生。我的双足,也蓄满了童年时代在故土里的根须。这让我充满了感恩,我记得童年时的来路,不会在世上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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