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匪片可能是香港类型片的最后一战

2012年04月26日 02:23
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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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匪片一直都是香港电影最主要的类型片之一，但近年来难以拍出新意，观众因此流失，片商一时也对此失去了信心。

警匪片在香港已有很长历史，也是很多香港导演喜欢尝试的题材，从早期以冷、热兵器和肉搏为战斗方式的《英雄本色》，到强调正邪对峙、角色互换的“无间道”系列，再到“信息时代”的《窃听风云》。警匪片作为最能体现香港城市文化和最能投射香港人自我身份的电影题材，在内地市场同样十分重要。

随着2003年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正式签署，对几近颓败的香港电影而言，无疑是一次“绝处逢生”的机遇。然而，港产片进入内地市场后面临着文化差异、审查制度等问题，使之一方面维系着“港产片”的名号，另一方面又不断付出“港味尽失”的代价。制片人江志强认为，警匪片可能是香港类型片的最后一战，香港的编剧和导演花了很多努力，对警匪片做了很多创新，用不同的角度和故事来表达。

究竟哪一条路才是港产警匪片真正“开拓视野”之道？是继续立足于香港背景，还是完全内地口味？是延续《无间道》的警匪格局，还是打破《无间道》的模式，发展出新的警匪片模式呢？

早报记者 李云灵

曾经高产，却不高智

谈及香港电影，警匪片是个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港产警匪片的普及，始于1980至1990年代。对香港电影情有独钟的内地影评人魏君子说：“内地人开始看警匪片是在1980年代流行的录像厅，当时的录像厅相当于现在的数字院线。录像厅基本上放映的影片就那么几种，一个是武打片，一个是枪战片，枪战片一般都是警匪片。警匪片其实也分两种，一种是吴宇森那种英雄片，偏黑帮的；一种是林岭东的电影，像《龙虎风云》讲卧底，他对昆汀·塔伦蒂诺的《落水狗》都很有影响。”

事实上，港产警匪片得以在当年成为市场主流，很大程度在于香港电影市场的崛起，对商业的追求触发了创作上的多元化，加上出现《英雄本色》（吴宇森导演，1986）这类“英雄片”的热潮，使得警匪片在题材创作上较为丰富。在长达十多年的变迁中，先后涌现偷渡客在港持械抢劫的《省港旗兵》系列（1984-1989，首部是麦当雄导演，后两部是麦当杰导演）、演绎卧底悲歌的《龙虎风云》（林岭东导演，1987）、以动作取代枪支的《警察故事》系列（成龙导演，第一部1985年公映）、结合“暴力美学”与“子弹神话”的《辣手神探》（吴宇森导演，1992）、以群体作战为高潮的《飞虎》（陈嘉上导演，1998）及《冲锋队怒火街头》（陈木胜导演，1996）、另类风格的《顺流逆流》（徐克导演，2000），甚至李修贤的一系列作品（《公仆》、《皇家饭》等），都称得上是当时警匪片的经典代表，风格类型可谓“百花齐放”。

然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产片往往有一个“通病”，即高产，却不高智。当时香港电影市道旺盛，一年需要数百部影片，从而令大批警匪片入市抢钱，但其实彼时的观众看的都是同等模式的作品——抛开多种多样的故事情节，内核若非警匪兄弟情，便是打不死的个人英雄主义，引人动情却容易沦为滥情；非但如此，这些警匪片在桥段上多数粗糙俗套，观众往往看到一半就猜到结局，高潮更索性不理逻辑合理与否，直接弄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了事，因此观众虽然会被这些毫无道理却层出不穷的开枪、撞车戏激起肾上腺激素，却只能过瘾一轮，很快就忘却剧情发展及人物表演等。

“无间道”是品牌也是束缚

2002年刘伟强、麦兆辉导演的《无间道》系列的推出，可以说是对港产警匪片的一次总结和升级。第三部《终极无间》（2003）被打上“第一批合拍片”的旗号进入内地，在合拍市场尚未完全开启的年代，它挟着香港票房冠军的势头赢得3000多万元人民币的票房……“无间道”成为港产警匪片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连好莱坞都忍不住买了版权，斯科塞斯在2006年拍了美国版），而奠定这块金字招牌的是香港影坛的“铁三角”组合——除了当年已经因为《古惑仔》系列成名的刘伟强外，其他两个在当时并不算是特别显眼的年轻人——麦兆辉和庄文强，媒体经常将这二人组合叫“麦庄”。

麦兆辉1965年出生在一个警察家庭，父亲和哥哥都是警察，小时候就在爸爸床头的抽屉里看到过枪。5岁那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隔壁宿舍楼里响起枪声，后来才知道是一位警察叔叔开枪自杀了。他告诉记者：“这些我都很习惯，脑子里也有太多太多的警察故事。”麦兆辉本人一直痴迷于警察题材，这也是他走不出《无间道》的原因。《无间道》系列使麦兆辉和庄文强名气大增，他们坦陈，警匪片在香港过于吃香使他们在创作上确实遇到一点限制，“这是现实问题，我们一直在创作警匪片以外的剧本，但是一直都没有老板光顾。虽然他们每次都说想要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当我们拿出不一样的东西，他们看了就说，可不可以有一点《无间道》或者就是《无间道》风格的那种剧本？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们就没办法了，每一次都是回到警匪，当然我们是有很多剧本同时在进行的。”

《无间道》虽然挽救了香港电影市场，但在两三年时间内，港产警匪片却始终存活在《无间道》的阴影下，跟风片层出不穷。

离开刘伟强的“基本映画”后，“麦庄”联手制作的《大搜查》（2008）承袭了《无间道》双雄格局，尽管主角已变为一男一女，但“麦庄”坚持一黑一白、一正一邪的角色设置，实质上，《大搜查》更近乎一部“换汤不换药”的另类双雄片。然而，《大搜查》却成为“麦庄”品牌的又一个滑铁卢——由于内地审查制度所限，致全片剧情被剪得支离破碎，与两人创作初衷近乎南辕北辙。此外，由于两人在本属擅长的警匪模式中植入过多喜剧元素，但较之《无间道》的严肃双雄故事而言又处理得极不顺手，故无论内地抑或香港观众都不禁问“这是什么片”。

2009年，港产警匪片又迎来另一个分水岭。尔冬升担任“麦庄”《窃听风云》的监制，自此两位导演亦宣告脱离刘伟强，另成警匪片“铁三角”。《窃听风云》票房及口碑等得以成为当年最佳，并不只是明星效应，而应归功于出身编剧的“麦庄”对情节的重视。两人由剧本创作开始，就相当重视对细节、剧情、对白、高智商、大背景等的刻画。《窃听风云》可谓给“麦庄”打了一剂“强心针”，这厢是9000万元人民币的内地票房，那厢又是香港金像奖多项大奖提名，自此观众亦渐重新关注两人在港产警匪片领域的建树与影响，故《窃听风云》对“麦庄”的意义不在崛起，而在回勇。

魏君子认为《窃听风云》的出现是港产警匪片的又一个飞跃，“之前，我们一说到警匪片，就是打打杀杀，但《窃听风云》就融入了一些窃听、金融题材，反而是警匪片的一种变化。”两年后，当“麦庄”再行创作“续集”《窃听风云2》时，视野也明显较《窃听风云》走得更远，不再停留于伪钞、贩毒、军火、抢劫等传统题材上，反而以金融股市为背景，这是过去的同类影片中所没有的，同时也拓宽了影片的视角，上升至关乎“整个香港”的层面。另一方面，《窃听风云2》亦摈弃了过往警匪片常见的双雄冲突或卧底公式，让多位人物从头到尾受制于同一个“布局者”，加上“麦庄”向来热衷拿捏细节，因此影片中每个人，甚至包括“布局者”的下场，都为一人所考虑，这种“高智棋局、多线并行”手法亦是另一番飞跃。

要不要为市场妥协

虽然香港导演借助“警匪”保存了港产片的一些优势与特色，也终于在内地市场站稳脚跟，但观众口味日新月异，近年以警匪片赢得市场或口碑的导演也难免遭遇滑铁卢。陈木胜目睹《男儿本色》（2007）与《保持通话》（2008）结合拳脚动作与火爆场面的风格效果不俗，遂企图加料炮制，换来的却是一塌糊涂的《全城戒备》（2010）；林超贤突出写实枪战及残酷暴力的《火龙》（2010）由于剧情不佳，内地与香港的票房都不理想，反观他的另两部作品《证人》（2008）与《线人》（2010）尽管突出香港气息，也获得好评，但内地市场的反应却相当有限；至于杜琪峰在《神探》（2007）再遭删改后已对凭香港本土风格入市内地意兴阑珊，反而以《单身男女》（2011）等爱情题材成功吸引内地观众。

如何让观众继续支持港产警匪片呢？

香港警匪片进军内地会面对如审查、限制、删剪等问题，同时又要考虑内地的文化背景。《卧虎藏龙》、《色戒》等电影的制片人、中国香港安乐影片有限公司总裁江志强直言电影的成本一定要有内地市场的支持，“这个是没办法改变的，制作费只会越贵，观众要求会越高，我们会越来越依赖中国内地市场，作为我们的重点市场，我们的故事都是有照顾到内地观众，我们相信能让香港观众感动，他们也可以感动，一定要有共鸣，才可以拍。”

《杀人犯》（2009）的导演周显扬坦言：“《杀人犯》引进到中国内地被删剪了，完全变成另一个故事，名字也变了（内地片名《罪与罚》），在情感上我是很难接受的，现实上还是要接受的，因为一开始拍的时候就没想过进内地，悬疑、惊悚、暴力，这些儿童是不适合看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是同意删的。”今年，周显扬带来了他试水内地市场的警匪片《大追捕》，内地上映版和香港版一模一样，他介绍：“《大追捕》更商业、更主流，开始想的时候也没给自己设一个框框，没有想太多进内地的事情。我觉得现在观众层次很高的，你要去故意讨好他们，他们不领情的，你要尽量把故事和人物说得有一点性格，你的电影要有一点性格，他们会觉得这个电影是可以去看的。我觉得这是重点，未来我们也要去做。你怎么知道观众想要什么，这个是很难预计的。你作为一个导演，你要表达什么，你就去做好它，进内地是后话。希望尽量让合拍片在固有的类型框框里，有一点点新意。”

影评人魏君子表示：“警匪片最重要的局限性，也是香港警匪片的特色——背景都发生在香港。譬如《窃听风云》系列玩的都挺够劲的，第一部是利用职务之便去搞一些违法的事情，当然最后他们遭到了报应。而第二部更是金融犯罪，幕后有一些大佬去操纵整个股市。大反派曾江更是很嚣张地说，‘我的人生，我自己来操盘。’这个就是很香港的影片，戏味很重。你看到的时候，完全会有一种，这才是警匪片，警匪片一定要这样的，场面火爆，台词夸张，给你一种超越现实的感觉。在内地一定会出现这种问题，我们一定要正邪、黑白分明。所以进入到内地就遭遇了这样那样的问题。目前警匪片要想变化，但香港本土背景的东西，才能发挥自己的火爆、戏剧，甚至邪恶的东西，但一旦到了内地，就很难。”

而林超贤今年带来的一部警匪片《逆战》，就刻意跳脱了香港背景，但是相较他之前的《证人》《线人》等作品，有人说《逆战》少了些细致的实感、残酷的人性，只剩下单调的血肉对决。

警匪片再次回勇？

今年除了已经上映的《逆战》、《大追捕》外，还将有《毒战》、《寒战》两部警匪片问世，以及一部与《无间道》相似的谍战片《听风者》。但制片人江志强认为这不是港产警匪片回暖的潮流，只是风水轮流转罢了，警匪片可能是香港类型片的最后一战。他表示：“内地市场开放以来很多香港导演都去内地拍古装戏，警匪片已经很多年没人重视。我碰到几位导演，他们很努力写了很多非常优秀的剧本，一般有我的参与。最重要的是编剧和导演，花了很多努力，把警匪片做了很多创新，用不同的角度和故事来表达。我看到他们的剧本非常兴奋。很多观众期待看很好看、有好故事的警匪片，而不是以前很滥的警匪片。”　

导演梁乐民介绍，《寒战》在故事架构上与《无间道》有类似之处，讲的是警匪之间斗智斗勇的关系，充满了“谁是真凶”的疑问，但《寒战》延伸的范围更宽，整个香港警署都被牵连之中。而这样涉及体制、警察高层等敏感话题更是看点十足。电影由一辆价值不菲的警员冲锋车在香港街头被劫持开始，讲述香港陷入危机，而警察局内部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内鬼的故事。郭富城和梁家辉饰演香港警察总署副处长，两人在片中斗智斗谋斗狠，内挖内鬼，外斗劫匪。

该片导演梁乐民、陆剑青是首次挑大梁，但两人在香港影坛担任幕后工作已有10年之久，分别担任副导演和美术指导的工作。他们花费5年时间打磨《寒战》剧本。

两个新锐导演一直在专研港产警匪片怎样“开拓视野”的问题，梁乐民说：“当时美国的总统大选，无论谁上台都是历史性的时刻。如果这种角力元素放在香港警匪片会有什么样的火花？我们就是从这一点出发，但是很多细节都没想好，如果闭门去写，会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我们就去找很熟悉警队的人咨询，如果发生这些事情，你们怎么应变？高层怎么处理问题？发现很有用，有一些太有用了但是不能写，因为涉及一些机密。慢慢我们搜集到很多材料后就一步一步写，花了很多时间。那么多演员喜欢我们的剧本，是因为我们找了很多真实素材，做了很多研究。”

对于警匪片有特别偏爱的杜琪峰今年也有新作，虽然如今的杜琪峰仍然对个人趣味是否能跟审查制度达成一致抱有疑问，但他亦不能对内地市场轻言放弃，下一部作品将是他真正为内地市场而拍的警匪片《毒战》。杜琪峰表示：“《毒战》是我第一次尝试以全新的角度与风格打造一部警匪片。”《毒战》讲述了因津山市的一宗离奇车祸而牵出的一宗惊天涉毒大案。该片与杜琪峰以往的警匪题材影片不同，特别是在情节处理上有着重大突破，并首次在故事中大胆“植入”手机安全信息问题。《毒战》投资上亿元，完全在内地拍摄，因为审查关系，杜琪峰也一改以往在香港边拍边改的方式，拿出了一个完整而成熟的剧本。但即便如此，杜琪峰还是“小心眼”地留了一手，在拍某些戏份的时候，特意拍了两个版本，在个人喜好和内地市场实在无法兼得的时候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无间道》的主角梁朝伟今年继续做“卧底”，拍摄由《无间道》班底庄文强、麦兆辉导演的《听风者》，一部剧情梗概听上去十分警匪片的电影。该片根据麦家的小说《暗算》改编，小说由5个独立故事组成，《听风者》改编自第一个故事《听风》。故事主线并不复杂，盲人“听风者”帮助侦听局窃听敌人的军事情报。为了不让自己的特殊听力消失，他甚至在恢复视力后又刺瞎了眼睛。这次的故事，关键词同样是窃听、情报和潜伏。制作方似乎相当有底气，之前无论是筹备、开机都没有大张旗鼓做宣传。知情人士透露该片情节九成与《无间道》相似，“剧本将原著中的背景改编成1950年代的上海，梁朝伟作为一名警察混入黑帮做卧底，一次黑帮厮杀让其双目失明。”梁朝伟有很多动作戏，并且都是亲自上阵。片中女一号由周迅担当，饰演类似《无间道》中刘德华的角色，但跟梁朝伟除了斗智外还要谈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