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季海与邓以蛰

2012年03月29日 11:18
来源：中国文化报

字号:T|T

0人参与0条主评论 0条评论0条总评论 打印 转发

邓以蛰旧藏（传）文徵明《古寺清阴图》

万君超

国学大家朱季海（1916—2011）与美学家、书法家、鉴藏家邓以蛰（字叔存，1892—1973）应该是两个不会“交集”之人。朱生活在苏州，邓定居在北京，两人年龄也相差二十四五岁，而且在学术上亦非同道中人。但由于两人对书画鉴赏的共同爱好，就曾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1965年朱季海到北京访友，他在著名历史学家向达（1900—1966）的引见下，曾到过北京大学的朗润园与邓以蛰面晤。那么朱季海为什么要托向达引见去拜访邓以蛰呢？

朱季海后来在《朗润园读画记》（1984年）一文中写道：“輓近画流多向往八大、石涛及扬州诸家；四王吴恽已经门庭冷落，元画就更少问津了。至于以毕生之好聚于元画，讲求之精，收藏之富，就我平生所见，当推邓叔存为最。”而朱季海之所以要托向达引见到朗润园拜访邓以蛰，因为他知道邓以蛰收藏有一件元代画家曹知白（号云西，1272—1355）的画。朱季海后来回忆道：“当时我只知道他藏有曹云西的画，我提出的要求也仅限于这张元画。谁知主人听了，却笑着说所藏元画很多，可以慢慢地看。说着，他就一件件拿出来：有立轴、有手卷，除了曹知白，大痴、山樵、云林全有，还有一些其他画家和无款作品，也很精妙。”

曹知白是元代著名的“李郭派”（李成、郭熙）画家，擅长寒林、雪景山水，萧疏宽旷。曹氏今传世作品约有33件，国内博物馆收藏有7件，但在传世作品中仅有四五件较为可靠之作，分别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但可惜邓以蛰所藏的曹知白之画，名称、著录和藏处等均已不详。邓以蛰是清代篆刻巨匠邓石如的五世孙，所以他的部分藏品为祖传（如邓石如作品），更多则是他自己历年购藏。但可惜没有著录流传，仅有一篇《辛巳病余录》（1941年）传世（《邓以蛰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著录唐、元、明写经、拓本和绘画11件。邓以蛰不仅收藏名家之作，而且非常注重无款佚名画家之作，独具慧眼，学识超群。他虽非民国年间鉴藏大家，但应该是现代学者中书画鉴藏第一人。我近年曾在拍卖市场中偶然见过一二件邓先生旧藏，不禁肃立鉴赏，久久不忍移目。

当年朱季海在邓以蛰家中看画，从下午三时半一直看到晚上六七点钟。主人见已经暮色苍茫，遂执意留饭。饭毕再继续看画，一直到九点半还余兴未已。最后，邓以蛰又拿出两幅立轴，一幅是明人王绂的山水，一幅是佚名米家山水。朱季海后在文章里说：“保存完好，光洁如新，笔精墨妙，轻灵秀润，观其用心，出入王蒙、倪瓒之间，而又不主一家，自辟蹊径，其造微乃尔。另一个小幅是米笔山水，他自己也并不认为是真米笔，要我帮他看一下。这是一幅细笔少皴的山水，并非寻常的水墨淋漓的米法。笔墨轻淡，细笔干皴，画法似宗营丘，虽不知到底出于何人，却是画得很好。”朱季海在《画禅新语》中还写有鉴赏过一幅晚明顾仲方临黄公望坡石长卷：“凡若干段，如画稿然，落笔遒逸，气息醇厚，墨笔内敛，位置妥帖，香光有不能到。如董题顾乃专攻元画，于四家无所不习，而于大痴尤深。巧者不过习者之门，香光时薄习者，宜其口能言而笔不随矣。”董其昌“书深画浅”，所以在绘画或鉴赏方面时常有“英雄欺人”之语。故朱季海评其“口能言而笔不随”，实是的论。

朱季海与邓以蛰两个远隔万里之人，由于共同对书画的深爱而有缘相聚相知。福慧几生修得到？邂逅同道订赏音。朱季海在《朗润园读画记》中动情地写道：“十五年过去了，斯人长往，墓木拱矣。叔存教授生平为介绍西方美术和美学，做了许多有意的工作。为中国美术，特别是中国绘画投入了毕生的精力，为元画研究搜集了大量有参考价值的珍贵资料，又那么慷慨地、无保留地、不厌其烦、不辞其劳地任人纵观，唯恐不尽，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何等高明的见识呵！他当时跟我说，他早就向有关部门提过，希望把自己这些收藏，无偿地捐给国家，只要能出一部他的藏画专集，作为平生采集的总结，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叔存教授逝世已经多年，元画研究在国内似乎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怎能教人不怀念他和他的藏画呢？”朱季海一生除恩师章太炎外，从未对一个仅有一两次短暂面晤之人会如此动情和真心地褒扬过。

朱季海是经学家、训诂音韵学家、校勘学家，而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书画史学者，书画史仅是他的学问余绪而已。但他在鉴赏和考鉴方面的功力绝不输于书画史研究的专业人士，学识精邃，博览群书，令人叹服。而且他精通多门外语，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阅读过西方研究中国绘画史的学者喜龙仁、罗樾、高居翰等人的英文著作，视野开阔，中西贯通，与时俱进。

一个人的鉴赏力来自于他的学养和天赋，鉴赏家其实是一种文明的产物。魏晋人王弼尝云：“君子以文明为德。”而朱季海与邓以蛰就是这种文明产物的代表人物。或曰：“古今绝大多数人之所以不懂书画鉴赏或不辨书画优劣，实不足为怪，乃胸中无书耳。”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