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过去的大学》

2012年03月11日 13:52
来源：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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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向群

西谚道，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其实好书也一样，每看一遍都是新的。《过去的大学》是钟叔河先生和他的夫人朱纯一起选编的，于1982年在湖南教育出版社初版。———那一年我从大学毕业，刚到湖南人民出版社历史编辑室工作，跟钟先生坐在一间办公室。他也才恢复工作两三年，夫妇二人住在新华社湖南分社招待所底层的一间客房里，我们几个入职新人则共住二楼的一间。从那时起，我们称他们钟老师和朱姨。———钟老师说，这是他以编著者身份出版的第一本书。我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获赠一册样书。不意三十年倏忽而过，这本书于2005年在长江文艺出版社以《过去的大学》为名修订再版，于2011年底同心出版社第三次出版发行。

于我而言，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办的新式学堂和民国的大学都具有启蒙的意义。虽然已从大学毕业，但时值百废待兴的初级阶段，不过按部就班完成了课程表上的学业而已，尚不知道有“大学精神”之存在，而蔡元培和陈独秀多作为同盟会员或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为时人所记取，胡适、钱玄同、顾颉刚等还只是鲁迅著作中作为参照对比的人物，即如钟老师也还“看不到蒋梦麟、梅贻琦他们的著作，还不大敢把林语堂、罗家伦他们的作品编到书里去”。在这样的背景下，《过去的大学》就不啻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流通着自由空气的窗，而且从此牵引了我追溯过去时光的阅读兴趣。

过去的大学是怎样的呢？蔡元培做北大校长时担任总务长的蒋梦麟在《北京大学和学生运动》一文中说：“自古以来，中国知识领域一直是由文学独霸的，现在，北京大学却使科学与文学分庭抗礼了。历史、哲学和四书五经也要根据现代的科学方法来研究。为学问而学问的精神蓬勃一时。……背后拖着长辫，心里眷念帝制的老先生与思想激进的新人物并坐讨论，同席笑谑。教室里，座谈会上，社交场合里，到处讨论着知识、文化、家庭、社会关系和政治制度……这情形很像中国先秦时代，或者古希腊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时代的重演。”无论北大、清华、南开，还是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彼时的大学都是“教授治校”，从校长到各院各系主任都由教授兼任，他们的课程负担跟一般教授相同，并不增加薪水，学生也一律称他们先生。除了“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还有一句名言：“教授是学校的主体，校长不过就是率领职工给教授搬搬椅子凳子的。”虽然他本人就是一位电机、机械学的专家。在师生们的心目中，梅贻琦 “可比一棵高矗的枝叶繁茂的青松，在他的坦荡而宁静的荫庇下，旅途中的人们获得慰藉与爱护”，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则“有如一座巍巍南山，令观者不胜仰止，生着尊敬的心情”，而蔡元培“就是中国的老哲人苏格拉底”。

那时候，“天才成群地来”，有从东洋西洋留学归来的如陈寅恪、傅斯年、罗家伦、茅以升、竺可桢等，也有本土自学成才的如钱穆、梁漱溟、沈从文等，皆“学有专长，意有专情”，且有“庄严伟大的理想……不仅我们要发展，要生存，还要为后人设想，使他们活在这片土地上更好一点，更像人一点”！教授们秉承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精神，融会着中国文化与西洋学术，实践着民主与科学。也正是如此济济多士，才孕育出了像诺贝尔奖金得主李政道、杨振宁，还有林语堂、茅盾、潘光旦、梁实秋等蜚声中外的学生。

《过去的大学》一版再版，如今第三次修订，每次都有所增删并新写了序。从文章篇目的变化，读者可以看到一些历史的轨迹。令人惊叹的是，钟老师三十年前写的“出版序言”却像他的《走向世界丛书总序》和“其人其文”一样耐人寻味，历久弥新。是的，这一段“过去”其实隔我们还不很远，过去的学校的老先生们，多是五四至抗战时期的校长、教师，或者学生，“回忆过去，正是为了将来，为了现在。”钟老师说这本书是由朱姨“起意并初选”的，如今“书在人亡，感伤何极”。三十年前恍如昨日，我也时常想念她的。

杨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