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内自藏十万图

2011年11月24日 07:21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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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心瀚

为了纪念著名书画家、美术教育家和诗人申石伽先生，中国东方出版中心将出版 《世纪丹青申石伽》，介绍他一生为艺为教的感人事迹。我久仰石伽大名，却又有些陌生，早在20世纪80年代，我有幸欣赏了他精彩的画作，他的画作和有关他的文章在报刊和电视上偶有所见，知晓他是一位资深的大画家，鉴于他深居简出，为人低调，不让宣传，更不让“炒作”，对于他的创作，教画育人和为人的详细知之甚少。拜读了这本即将赴印的书稿，拜读了申石伽画集和著作，我被他顶天立地的形象深深感动了!

申石伽（1906—2001），浙江杭州人，算和本人是同乡，他3岁诵读四书，学习诗词；12岁学习篆隶、刻印和绘画。18岁中学毕业即留校任美术教师并兼课国文，从此长期从事国画创作和美术教育，石伽工画、工书、工诗、工印、山水竹梅各有千秋，享誉画坛，尤其擅长山水和竹。早在1947年出版的 《中国美术年鉴》就这样评论他：“石伽善画山水和竹，万竿烟雨，苍劲中绕在俊逸之气，功力之深、艺辈之精，时下罕见”。他的画作深为郭沫若、齐白石、傅抱石、叶浅予和陈从周等名家推崇。他的山水画传统功力深厚又不拘成法，古朴而透新意，自成面目，呈现国画艺术的生命力，行家无不服膺。 1940年石伽《十万图山水画册》问世，风靡沪上，众人叹为观止。所谓“十万图”即万柳藏春、万壑争流、万峰行旅、万里风涛、万点青莲、万树秋声、万松云起、万竿烟雨、万芦飞雁、万山堆雪共十幅精品山水画作，幅幅传神，所题诗句皆寓意抗战必胜之信念。此册一出，声誉益隆，各界纷纷向他求画、拜师。当年石伽之竹与白石之虾并雄画坛，世称“竹王”和“石伽竹派”。他擅长描绘各种不同气候的竹子，技法变幻丰富，无论是飘逸直立之风竹，苍翠欲滴之雨竹，抑或寒中藏暖之雪竹，冷劲坚挺之晴竹，在他的笔下皆能瞬间活现出来。他画竹又能融进山水之背景，他所画之竹有君子之豪气，真所谓“竹如其人，人为其竹”。他画梅有疏影之姿，暗香之妙，可谓炉火纯青。他画的六幅梅花通景屏，任你颠倒顺逆，都成通景，都不违画礼，似有一阵阵冷香溢纸而出。

石伽不仅画技精湛，而且擅长书法和诗词，他绘画注重题诗题句，在他近八十年的绘画生涯中，每画必题诗题句。他的书法与他的诗画一样秀逸雅致。画传形，诗言志，书写意，好画题好诗，好字写好诗，画诗书相得益彰，才华横溢。

石伽一生著作甚丰，1926年，由著名摄影家郎静山和著名画家叶浅予创办的中国美术刊行社，早期首先出版了《申石伽山水扇册》。新中国成立后，他集多年教育和绘画之经验编绘了《山水画基础技法》，经历“文革”十年的周折，终于在1979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几次再版，共发行了二十多万册，又有英译本发行海外。该书收入山水画作136幅，详细介绍山水画勾、皴、点、染等基础技法，使学者对如何用笔一目了然。叶浅予盛赞此书，根据叶浅予的建议，中央美院国画系采用了这本书作为教材。 1986年，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了石伽的 《墨竹析览——墨竹画基础技法》，也成为初学者的入门至宝。 1992年，台湾地区皇冠艺文中心举办石伽精品展，同时出版《申石伽作品集》。 2001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 《西泠石伽书画集》。这些作品都成为一代又一代国画人才学画研画的珍贵读物。

人家称他是大画家，他摆摆手说：“我不是画家，我只是一名教师”。他认为作画难教育更难；作画乐教画更乐。作画与教画相比，要有更多系统的有关画理、画论、画法、画派的知识和技巧，所以难。他说：“国画创作要繁荣，仅有几个画师是不够的，要努力培养新人，我希望学生超过我，甘为教学终吾生! ”教育有利于民族绘画后继有人，所以乐。他从1924年18岁走上教画育人之路起，从学弟子应接不暇，新中国成立后直到1959年，他先后在上海京剧院和上海越剧院培养新一代舞台美术人才。 1959年参与筹建上海美术学校，以后就一直在美校执教。他的学生不下三千，得意门生遍及海内外。当下画坛有不少著名画家出自其门下。他教画有教无类，从他学画的有当时文艺界的著名人士，如评弹名家杨振雄，电影名家蒋天流，京剧名家齐淑芳和昆剧名家岳美缇等，工人和解放军战士向他学画的也很多。

石伽是兢兢业业的美术教育家，桃李满天下，他却说“我没有学生”，他的逻辑思维是：“进门跟我学，是弟子门生，出门就是朋友了，谈不上师徒，修行全仗他们自身啊! ”他又说“上课时是师生，走下讲台大家都是朋友了。”他不仅把学生当朋友，把子女也当为朋友。他在子女教育方面也颇有一套。他说：“我从不用物质鼓励孩子，也不在孩子面前讲物质享受，知足常乐嘛! ”他对三个儿子从未大声呵斥过，更未严厉打过，他是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他们。他的两个儿媳都曾是他的学生，他的孙子是他的再传弟子，都工书善画。每逢假日，全家相聚一堂，谈艺论画，相互切磋，既叙天伦又长画艺，一门风雅，别有情趣。石伽家里既有父子关系又有师徒情谊，更是相契画友。

石伽一生淡泊，无意于嚣嚣名利，不因已有成绩而固步自封。他晚年足不出户，谢绝应酬，婉拒采访，淡泊明志，不求闻达。他书画创作，上课授徒，画作精湛，数以万计。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但他厌恶沽名钓誉，尤其忌惮“被炒”。他的淡泊名利，在画坛中是有口皆碑的，他为美术教育呕心沥血。有的好友同道为之惋惜，劝他以你的名声何不出去画几笔，一次的收入就是你工资的几倍，岂非轻松实惠，何苦致力教学。他不以为然地说：“人不能要得太多，为一点小利去搏，不值!”他又说：“没有高尚的人品，你画得再好，字写得再神，也为世人所不齿。画画要下功夫，做人更要下功夫。现在有些人稍出了些名，就目空一切，不顾画德，任意涂抹，唯利是图。就是有些老画家也一味追求利润价值，为儿女积攒遗产，降低人格，有损艺术，贻害社会。 ”他有一段话颇幽默风趣，他说：“名字就是符号，活着是从字典里借来的，去了还给字典。我们活到今天，是托社会主义的福，我们要为书画家争气啊!”石伽的这些话发自肺腑，语重心长，掷地作金石声，铿锵有力，振聋发聩!他还有一段话，让人感受到他的老成大度，他说：“我今年九十有三，之所以坚持十二年不出户，谢绝应酬，闭门研画，不卖书画，不置房产，知足常乐，是因为我对名利看得已经比较淡。人各有志，各有寄托，不必强求。对名利的看法，也尽可能有多元色彩。 ”多么可爱可敬的老人家啊!

就是这么一位淡泊名利的石伽又谈过一句，你不曾料到他会说的话。他说的什么话?他说：“名利是一样好东西!”岂非不可思议。他的解释是：名利可以成为年轻人奋斗和拼搏的动力。他坦承在20世纪30年代，他对办画展兴趣很浓，他在名利的推动下奋斗和拼搏，终于尝到了成功的满足和喜悦。他同时强调：“不过，追求名利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而已，一个人到了晚年,名利就会变成拖累和包袱，应该把它抛弃！ ”诚者斯言。

（题头:西湖梦痕图 申石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