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读徐芳的散文,能够感受到从文字中扑出她的呵气,尤其在冬日里,可以呼在窗上,亲切而随意地结成晶莹的冰花。相比一些正襟危坐或刻意经营的散文,随意得几乎是漫不经心,是她写作的心态,便也成为她文字的形态。如果说前两者如书法中的楷书,她则是行草。
在她的新书《她说:您好!》中,她说:“看楼先看窗。”这是她对生活也是对写作的一致的态度和方法,她总是要先看那些能够打动她内心的东西,而一般而言,这些东西,不是庞然大物,只大楼的一扇小窗而已。我以为,这可以是阅读她的散文的一则路径。
她看一扇窗,从生动又流动的后窗中,她捕捉的景象、印象和幻象(《一扇窗子能猜多少谜》),是生活,也是她所说的“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现实生活。”看在眼底,沉在心底,内心的声音总在文字里蠢蠢欲动,是她写作律动的谱线。
所以,她能够从一只碗里体悟到禅意(《碗的禅机》),那只碗是家,是亲人,是经历沧桑之后一种感悟的明喻。“还记得那只碗吗?”文章最后的这句话便也一语成谶,成为了画外音。她也能够从一朵云里联想到往事,除了感动之外,她依然将那把童年雨中老人为她擎起的破伞,当成了上帝之物 (《天上飘过一朵乌云》),“让我们就在自己的身边,好好找一找,找到它,一定就不会手足无措了”。她把一朵云带来的一把伞,写成了一则寓言。
她强调《为一只番茄而笑》,她强调为一碟咸菜而惊喜满怀(《记得当年咸菜香》),她强调为一只酸苦的橘子而得到的启发(《一筐与一只》)……她强调的是世俗的,家常的,琐碎的生活点滴里,给予我们的“那种天长地久的滋味”。在琐碎和天长地久这样巨大的反差里,可以看到,表面世俗的、平和的她,掩藏着一颗古典意味的渴望与追求之心,而这正是打动我的地方。
我喜欢 《亲爱的小店》,在繁华的上海,她钟情城市一隅那种随处可见的不事张扬甚至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她感动“隔着玻璃橱窗看见的人影晃动,白色的布幔高高挑起,金黄的射灯漫射着的温暖光芒,老板娘留在玻璃后面的笑容……”是的,她不喜欢那些奢华的大的东西,她的笔尖常常情不自禁地落在这样的一个小店、一只番茄、一只橘子、一朵云、一只碗、一把伞上面。都说蜻蜓点水是一个贬义词,其实,蜻蜓点水之轻盈,是难度很高的水上芭蕾。她不愿意故作姿态,呈鲸鱼潜水或喷水状罢了。
但是,我觉得写母亲的几篇都不尽理想,也许她太想写好了,《我的妈妈,流泪的妈妈……》后半部分写得再多,都没有前面那一巴掌传神。我以为叙述过多,压抑了描写的背后,大概是情浓得化不开,沉淀还不够,想写得太多,显得用力,而失去了原本的轻盈与随意。
徐芳的语言也轻盈灵动而富有诗性,支撑着她的文心与文气,或者说和它们互为表里。她说暗淡的街灯“像坛子里腌得过久的咸菜”;她说眼泪滴在碗里是“轻轻的炸开,一滴又一滴”;她写鸡蛋和篮子的关系,“鸡蛋放在手心里就是一点温暖”,放进篮子里“就有了呵护的必要了”;她说早晨第一缕阳光扑进窗来,“先醒过来的应该是那些植物”;她不说二十年后的聚会多了沧桑的味道,而说“在聚光灯下突然就有了戏剧的味道”;她不说在缺少青菜的日子里咸菜的珍贵,而说“它也就是当然的主角了。敲锣打鼓的出场,日子有它还是有一种安稳的存在”。
读徐芳的散文,让我想起放翁的诗句:禽鸟皆遂性,草木自吹香。
(《她说:您好!》,徐芳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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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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