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片

■陈鲁民

诗这东西，多与性灵有关，似与勤奋无缘。许多人写一辈子诗，苦吟苦熬，无一佳作，甚至连一句佳句也没有。

出佳句不易，出名句更难，可真要闹出一句两句，就会“一句顶一万句”。北宋大学士宋祈因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被人称为“红杏尚书”。东晋才女谢道韫咏雪诗中有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被誉为“咏絮才”。名句魅力如此之大，无怪乎诗人往往惜若珍宝，甚至视同生命。

唐诗人杨凭，表弟窃其诗卷登第。凭得知甚怒，质问说：“‘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表弟答：“知兄最爱此句，不敢奉偷！”凭怒意稍解，说：“犹可恕也。”

同是唐朝诗人的刘希夷，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代悲白头翁》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句，为诗人兼宫廷侍臣的舅父宋之问所喜爱，竟厚着脸皮要刘割让。宋软硬兼施，刘坚拒不从，结果被宋之问用土囊活活压死！

为一句诗折磨人虐杀人的人，称之为“诗变态”也未尝不可，宋之问是一例；还有大名鼎鼎的隋炀帝，因别人的诗超过了他而杀人，也是一例。

隋炀帝好诗而不精，自我感觉又极好。一次，他作了首押“泥”字韵的诗，命手下和，别人写的都很一般，惟独年轻气盛也素有诗名的薛道衡所和的《昔昔盐》最为出色，其中“空梁落燕泥”尤为人们所激赏，也因此很遭隋炀帝的嫉恨。后来隋炀帝罗织罪名把他杀掉，临刑前还不忘嘲弄他：“看你还能写‘空梁落燕泥’吗？”

事隔不久，隋炀帝又写了一首《燕歌行》，又命手下和。有鉴在先，大家都学乖了，才子王胄偏不信邪，一句“庭草无人随意绿”，把隋炀帝的脸都气青了。没多久，王胄也“因故”上了断头台。

后人编诗集，都不会忘了刘希夷、薛道衡、王胄，更不会忘了他们用命换来的名句，而不会让隋炀帝之流跻身其中。毕竟，诗不是权势的奴婢；毕竟，诗的圣殿里，只有才情的灵位。这才会令我们今天捧读“空梁落燕泥”、“庭草无人随意绿”这样的千古名句时，不由得肃然起敬，顶礼膜拜。

陈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