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胡平
评论家、作家、研究员,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生于北京,硕士研究生毕业。 1986年起在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工作,历任副研究员、创作研究处处长;1999年调鲁迅文学院任副院长、研究员、常务副院长。 2008年任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主任。
发表文学理论专著《叙事文学感染力研究》、评论集《理论之树常青》及文学批评著述百余万字。发表长篇小说《末世》、《犯罪升级》、《原代码》,撰写长篇电视剧本《犯罪升级》、《白日》、《威胁》、《内幕》、《松花江上》等。多次担任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国内重要奖项评委。
对当前文学形势的判断,是获得方向感和促进文学创作健康发展的前提,也是一个重要和复杂的课题。总括地做一个大致的估价相对容易些,但难免流于印象式,缺乏实证,难以反映情况的差别。最好是,对各主要门类创作都有概述、估价和判断,并加以比较,然后给出总体结论,这就需要读很多作品,掌握大量信息,就分外难些。由于工作职责和工作便利所在,我在个人阅读和专家阅读的基础上,了解了近期创作的较多情况,以及来自专家的较多观点,愿意就此尝试进行一个涉猎面广泛些的探讨,力图对当前文学创作状况做出评价,这是本文的主旨。当然,个人的局限在所难免,只是相信这项工作是有意义的,有利于引起更多人对文学形势的研究,通过讨论得到更全面和成熟的结论。
小说:长篇猛,中短篇精
首先该谈长篇小说,长篇小说是传统文学界的主攻战场,集中了最优势的兵力,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打了一场持久的攻坚战。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以来,长篇小说创作发生大规模增长。已有统计数据的2009年里,实体书长篇小说达到3000部,而2008年是1200部至1500部。网络长篇小说的数量更为庞大,仅盛大旗下文学网站一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就达到百万部。中国成了长篇小说的海洋,大众写作的海洋,中国文学爱好者和小说创作爱好者的数量,堪称世界之最。
优秀长篇小说里被评论最多的有《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蛙》(莫言)、《格萨尔王》(阿来)、《你在高原》(张炜)、《河岸》(苏童)、《天行者》(刘醒龙)、《长街行》(王小鹰)、《壹亿陆》(张贤亮)、《大平原》(高建群)、《福布斯咒语》(王刚)、《苍黄》(王跃文)、《梦想与疯狂》(周梅森)、《大地雅歌》(范稳)、《预警》(周大新)、《老风口》(张者)、《炼狱之花》(徐小斌)等。 2009年里,最有人气的作品可能是《一句顶一万句》,它经受住几次测评的考验;2010年里,《你在高原》创造了纯文学450万字、39卷、10部,20年创作一次出版的记录,又有其内在结构,不可以不重视。
海外华文文学创作的崛起,是近期很大的亮点,张翎的《金山》,陈河的《沙捞越战事》,严歌苓的《寄居者》,以及中篇小说里袁劲梅的 《老康的哲学》、陈谦的《望断南飞燕》等集体亮相。海外华文文学的成功与“跨文化”这个重要概念有关。
观察长篇小说可以有不同角度,但总是能看出作者在创作中投入的心血有多少。从近期最受好评的作品里,能看出多数作者都下了相当大的功夫。这一点最令人欣慰,它显示了目前重点长篇小说创作的心态,以及长篇小说发展的质地和前景。就长篇创作的整个数量而言,能获得口碑的作品还是少了些。客观说,长篇创作太复杂,对作者的驾驭能力要求太高,其结构还关系到世界观,所以需要一个探索过程。
中短篇小说,也许是整个文学版图中最成熟、最考究、最少遭人非议的部分,作家大都是出于对艺术的喜爱和追求在写作,近年来,小说越写越细,越写越有小说味儿。近期,中篇小说方面,被提到的比较多的作品有如迟子建的 《鬼魅丹青》、叶广芩的《大登殿》、方方的《琴断口》、林希《岁月如歌》、林那北的《沙漠的秘密》、杨少衡的《昨日的枪声》、徐则臣的《逆时针》、王手的《自备车之歌》等,新作家滕肖澜和肖江虹的作品也引人注意。短篇小说方面,被提到的比较多的作品有铁凝的《伊琳娜的礼帽》、叶弥的《桃花渡》、王蒙的《岑寂的花园》、陈世旭的《立冬·立春》、范小青的《我在哪里丢失了你》、郭文斌的《清明》等,青年作家中如藏族作家次仁罗布从鲁院高研班结业后,作品连续被转载,态势喜人。
中短篇小说中的人物相对集中,事件相对单纯,主题相对深入而有特色,特别在语言和叙述上,能够充分体现出长期探索中精益求精的进展。在中短篇小说创作中,女作家的势力越来越强,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女作家的写作主情,在中短篇上更容易发挥优势。
应该说,当今文学各门类中,整体发展水平最高的应是中短篇小说,而长篇小说的发展势头也很迅猛,或许有望在五到十年内整体追赶上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创作的瓶颈在于“写什么”,在于把握现实与历史的能力。
儿童文学:未被边缘化
把儿童文学放到前面来提,是因为在传统文学版块里,只有一个种类不但没有受到市场化的挤压,反而得到充分发展,这就是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是传统文学界的“灰姑娘”,常被边缘化,但它在市场上是传统文学中唯一没有被社会边缘化的体裁。
今天,儿童文学出版码洋已经占到整个图书出版的16%以上,是个惊人的数字。还不能说儿童文学不是纯文学,如曹文轩的《草房子》,就是很纯正的作品,它在2009年进行了第100次再版。儿童文学创造的业绩,与儿童适合读书相关,与家庭重视教育相关,也与创作观念相关。长期以来,儿童文学作家虽然探索不断,但始终不敢摈弃经典的创作方式,不敢疏远儿童读者,不敢使作品让儿童“看不懂”,多数作家始终维持和扩大着读者群,有些作家甚至发展为偶像作家。
近来的儿童文学佳作,被提到较多的有张之路的《弯弯》、曹文轩的《我的儿子皮卡》、沈石溪的《雪豹也有后爸》、汤素兰的《奇迹花园》、张晓楠的《和田鼠一起回家》、萧萍的《狂欢节,女王一岁了》、牧铃和黑鹤的动物小说等。此外郑渊洁、杨红樱、伍美珍等的作品也畅销不衰。
当然,不能过分渲染儿童文学的神话,不宜简单提“东风压倒西风”,儿童文学和其它文学创作一样,受到商业化的威胁。有些作者经不住诱惑,生产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品。儿童文学还缺乏经典化的创作,尤其缺乏如皮诺曹、长袜子皮皮那样不朽的文学形象。
影视文学:与小说结盟
近期排上老三的,成绩忽然变得突出的是影视文学。影视与小说正越来越密切地结为联盟。许多优秀影视剧本是小说家和诗人创作的。目前在评论界有一种议论,说长篇电视剧的水平正超过长篇小说,这就值得小说界重视了。电视剧和小说二者间形成了叙事艺术的竞争关系。
过去的一年里,全国生产电视剧11469集、359部,首次出现减产,改变了2000年开始产量逐年攀升的趋势,开始进入以质量取胜的阶段。这一年庆祝建国60周年,荧屏全线飘红,以革命、军旅、谍战等题材为主流,但出现了如《潜伏》、《解放》、《人间正道是沧桑》、《我的兄弟叫顺溜》等影响重大的作品,几部作品的创作都有作家参与。
部分长篇小说从构思阶段,向影视倾斜的趋势就开始形成。改编动机,影响了众多小说的结构和叙述,但到头来却发现,适合改编电视剧的作品比例有限。首先,这是因为在题材范围上,两者间差距甚大;其次,艺术观念上也相去甚远——倒不是指小说性和戏剧性的差别,而是指在人物观、情节观之类公约成分上出入较大。影视剧要求生动的人物与情节,长篇小说中人物的个性色彩普遍淡薄,情节和故事则被从理论上看轻。不少小说家有过“触电”经历,成功者甚寡,原因之一是未经历过写故事的训练。
网络文学:活力的树林
把网络文学排到老四,不是出于艺术水准的考量,是由于它的蓬勃面貌和进步速度令人瞩目,文学大局中它是突出的增长点,而且获得广泛的人气。
不宜说网络文学只是 “一堆垃圾”,也不宜说网络文学注定“没有前途”。无疑,在纯文学的向度上,网络文学的创作水平还差得很远,消费式、娱乐式的写作占了主流。目下在中国,纯文学写作的门槛仍设在业内期刊。但在通俗文学领域,网络文学已占据相当优势,这是一片有生命力的森林,一片新的意识形态。
网络文学作为新兴的文学存在样式,近期又取得一些新进展。在科技引发的新文学种类上,手机文学、博客文学成为新的时尚。 2004年,千夫长抛出中国首部手机小说 《城外》,4200字,以短信形式分60次阅读,受到欢迎。 2009年,借3G上市,盛大文学等单位联合主办首届“3G手机原创小说大展”,以一字千元的“天价”稿费征集作品,推动了手机文学创作的热潮。在网络博客平台上,博客文学发展迅速,产生了微博文学。总体上,网络文学还在不断向广度和深度发展。网上所掀起的“第三次诗歌浪潮”,体现了青年人的阅读趣味。可以说,传统文学文体领域,正在被网络全面占领。
深度上,各主要文学网站正积极寻求解决文学性问题,向传统文学讨教,提高作品质量。我们看到,一些网络评选出来的作品水平上升,如“网络文学十年盘点”中获奖的 《此间的少年》,手法接近传统文学,有特色且值得称赞。 《杜拉拉升职记》(李可)、《黑道风云二十年》(孔二狗)也不是无缘无故走红,提供了一些新鲜的社会经验。网络上还冒出一匹黑马,在评委中无人认识作者的情况下,突然夺取了本次五个一工程奖,这就是正面描写改革开放三十年《大江东去》,它的出现说明网上写作不可忽视。
还需要提到,中国作协在对待网络文学问题上采取了主动应对姿态,建立了中国作家网和其它四家大网站的全国网络文学重点园地联席会议制度,计划在鲁迅文学院长期开办网络作家班,允许网络作品参评鲁奖。2010年5月20日以中国作协名义召开的“网络文学研讨会”,更具有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意义。
报告文学:新世纪复苏
当代文学常处于与现代文学的比较之中,论说纷纭,但在报告文学方面,观点该是趋同的。当代报告文学,其成就明显超过现代文学,特别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创作的全盛期。报告文学曾经在90年代低落过,又在新世纪复苏。目前,其地位仍得到相当的凸显。
近期出现了一批有影响的、知名度较高的作品,被提到的较多的有:《震中在人心》(李鸣生)、《我的天堂》(何建明)、《寻找黛莉》(赵瑜)、《守望天山》(党益民)、《中山路》(杨黎光)、《南方冰雪报告》(陈启文)、《昆曲之路》(杨守松)、《一个医生的救赎》(朱晓军)、《人“妖”之战——中国超级细菌自述》(贾鲁生)、《小岗村的故事》(陈桂棣、春梅)、《大学生“村官”》(傅宁军)等,这些作品整体上显得坚实,站得住脚,而且题材、风格多样。
报告文学在反映现代化建设、弘扬主旋律,特别是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建国60周年等活动中立下了特殊功绩,备受各地党政企业的欢迎,对于密切文学界与社会的关系也是有贡献的。
诗歌:寂寞又繁荣
诗歌的转机在2008年,这一年,大地震显示了诗歌不可或缺的地位。初次出现了一首全社会流传的诗:“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妈妈怕你/碰了头/快抓紧妈妈的手/让妈妈陪你走……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忧愁/没有读不完的课本……”这是一个24岁的青年在看到废墟里伸出的一只孩子的手时用十分钟写就的,之后通过网络和手机传遍全国,也感动了全国。它和许多地震诗真正体现了诗的价值和文学的价值。今年的玉树地震,也引发了诗创作浪潮。诗歌重新走入公众视界,得益于网络。
在纪念建国60周年之际,产生了不少政治抒情诗,有些起到了烘托氛围的作用,有些很有分量,如李瑛的《花开中国》、雷抒雁的《最初的年代》、朱增泉的《美庐》、石英的《走向天安门》等。其它各方面佳作,受到诗评家较多重视的有雷平阳的《祭父帖》、芒克的《重量》、欧阳江河的《天人无泪》、邵燕祥的《北纬30°线》、、西川的《一条迟写了二十二年的新闻报道》、王家新的《布谷》等。
有人把诗的活动称为 “嘉年华”,非常多,一年多来就有第二届中国诗歌节、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中国衡阳洛夫国际诗歌节、第三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诗歌论坛、新世纪诗歌十年高峰论坛等,有人统计,目前国内诗歌刊物约有170种,每年出版的诗集约有500部,各类刊物上发表的诗作约有一百万首,还不包括网络上的发表。旧体诗创作也很活跃,据说国内有上百万诗作者,诗坛的确呈现着“既寂寞又繁荣”的景象。
今天并不缺乏好诗,但多数好诗被淹没在诗的海洋和人们对诗的成见中,也就是诗评家所说的“被遮蔽”。
散文:多元化共生
近来的散文作品,被提到较多的有《门孔》(余秋雨)、《从棣花到西安》(贾平凹)、《向一个人的死因致敬》(王开岭)、《张学良人格图谱》(王充闾)、《我与父辈》(阎连科)、《一滴水有多深》(刘醒龙),《歌声涌动六十年》(王蒙)、《明朗的天》(陈祖芬)、《悲哉,上将军》(耿立)、《合租手记》(塞壬)、《生日与哈达》(丹增)、《成都滋味》(陈建功)等。李存葆、周国平、祝勇、周晓枫等人的作品也保持有较高水准。
一年里,一个门类的创作是靠十几篇重要作品撑起来的,有了这些佳作,就有希望。数年前,就有人认为散文已趋于解体,现在看来,散文蓄势待发,仍可以得到充分发展。打开“百度”搜索一下余秋雨的《门孔》,就会发现它在不胫而走,说明好作品总有人认,总有市场。而且,散文的读者群是无须担心的。
目前散文创作数量较大,多元共生,但同样存在着“单位高产、全面减产”的状况。散文评论家比报告文学评论家还要尖锐,他们在发出严重警告,譬如,说“当下散文写作多是在‘扫垃圾’”,说“散文已经走进沼泽”,说“散文越来越不成气候”等,既然他们是读散文最多和最有研究的人,这些议论就很难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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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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