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端午申遗成功的第一年,屈原故里将举办盛大活动。对传统文化如此重视当然令人振奋,与此同时,我们也在思考,在当代社会实践中,如何把握传统文化抑或传统元素开掘和传扬的度量衡。
端午节本是南方传统生活习俗,它的历史远在屈原生活年代之前,它是农业社会青黄交接之时的一次生活盛宴,由于屈原投江正值端午日,所以传统民间习俗又被赋予了历史人文内涵。我们回忆儿时关于端午节的记忆,更多的是包粽子、制麦粑、划龙舟之类内容,只是到了学校接受历史知识教育,才发现自己的节日生活与一位历史人物相关联。屈原让南方湘楚故地的江河变得富有神秘感与无限诗意,他的想象力驰骋天地间,往来神鬼界。今天的我们如何祭祀屈原或如何过好端午节?今天的我们如何使传统的祭祀仪式变得神圣庄重并富有诗意?
现在一些地方,将历史人物与重大节日做成了政府文化盛典,也做成了概念,似乎公众的节日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节日的宏大叙事或社会影响力;而部分传统节日中包含的祭祀活动也随之距离公众越来越远。
祭祀本是传统社会里的信仰行为,皇家祭祀天地先圣,民间祭祀祖先神灵,宗教祭祀自己信仰主神。孔子说过,“祭神,如神在”,也就是你要祭祀神灵,心中一定要有神灵存在,如果心中无神灵,精神无崇拜,祭祀就成为摆设,没有意义与效果。孔子是一个现世主义者,故“子不语怪力乱神”,只对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生活发表意见,传播自己的道德理想。
真正的古代祭祀与宗教祭祀具有神圣性,即承认受祭对象是神圣的,它的力量不可战胜,人类只有寻求其庇护,只有通过献祭获得保佑与平安;神有主体性与神圣性,而人类自己却没有,譬如古代奥运会向宙斯献祭,各种宗教活动向其主神献祭,远古之时甚至还通过牺牲人来献祭(人祭),后来转换成牺牲牛羊(牲祭)。从某种意义上说,秦兵马俑以俑代人来陪葬,在当时是一种文明进步。
那么,当代人为什么还在祭祀?
有些是基于对传统仪式的尊重。譬如奥运圣火在古代奥林匹克遗址点燃,女祭司点燃圣火,并向太阳神献颂辞,伴以优美的音乐舞蹈,这与古希腊奥运最初的祭祀宙斯仪式无法相比:古时仅屠宰牲牛就达300头,还有盛大的巡游活动,现在的仪式只能说是一种象征,使人们发思古之幽情而已。
印度恒河边的宗教祭祀活动则是每天傍晚都定时举行。祭司们向河流之神唱赞美诗,并在神圣的河流边且歌且舞,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参加,它成为圣城信教者宗教文化生活的一部分。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都能感受到某种神秘的气氛,体验到宗教精神的神圣感。应该强调的是,这样的祭祀活动投入极少,没有政府参与,甚至没有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举办活动是自己的传统文化或宗教文化的需要,而非为了提升地方经济文化影响力或招商引资。
而我们现在一些地方的公祭活动,既看不出传统文化的传承脉络,又没有简约的现代感与美学追求,更谈不上民间社会的参与性。公祭成了传统文化搭台,领导念稿,电视转播,徒有一时场面上的热闹,对公众并无真正的意义。
传统节日以及节日中包含的仪式活动,为什么为天下百姓所共同庆贺与参与?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节日的受惠者、参与者、体验者。节日是一个美好的借口,人们在这个共同的日子里相互交游、品尝美味、休闲娱乐。如果公共节日被地方政府打造成大排场的祭祀典礼、专家学者的高层论坛、没有百姓参与的诗会,那么就失去了节日的意义,成为政府搞活动的借口了。
浙江象山每年开渔节前夕都要举行大的仪式祭祀妈祖,这是沿海渔民的一种民间信仰,船行出海之时,希望得到妈祖神的护佑。为了扩大地方影响力,当地曾一度由政府出面公祭妈祖,有排场有声势,但百姓反响冷淡,因为百姓没有参与,无法通过政府的活动表达个体独特的情感心理。后来政府办政府的开渔节,百姓祭祀自己的信仰神,各得其所,渔村渔民们将祭祀妈祖的活动办得既有自己的民间特色,又符合自己的心灵需要——当一项节庆活动成为民间社会精神生活的需要之时,它的根系就扎进了生活的土壤,就活在了民间社会。
说回端午节,我们不妨再看看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日韩节日文化情形。端午节日文化传至韩国、日本发生了变异,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看到彼此神似与形似的内容。
韩国江陵端午祭起源于新罗时代的山神祭,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韩国人在端午节这天祭拜山神,用菖蒲水洗头,吃车轮饼,荡秋千,穿韩国的传统服装,但不划龙舟,不吃粽子。日本则从明治时代开始,端午节改成公历5月5日。日语中,“菖蒲”与“尚武”的发音相同,因此被视为男孩的节日,有男孩的家里会挂出鲤鱼幡。日本人在这一天也跟中国人一样会吃粽子,并在门前挂出菖蒲草。1948年,端午节被日本政府定为法定的儿童节,成为日本五大节日之一。无论是祭祀山神,还是挂鲤鱼幡,都有一些“迷信”元素,但当代人更多是将其视为传统元素,作为形式继承下来了,成为丰富生活的一种文化色彩。民间的节庆因此得以保持原汁原味,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遗产,活态原样地生存于百姓的生活时间与空间里。
让节庆真正成为百姓生活的一部分,这需要让节庆回归其本意,让人们得以体会到其中的文化传统,体会到节庆与自己相关。而一些节庆中的民间信仰与祭祀活动,若要成为文化遗产,则需要一看其价值追求,其价值追求应该是善的,“无害原则”是民间信仰的底线,二看其过程方式,三看其结果与影响。
这其中迷信与非迷信的区别则在于,前者认为是神秘力量主宰着个人或社会的命运,只有通过某种仪式或法术,才可能获得健康与新生;而后者则认为人类可以通过理性与科学认知,逐渐认识事件真相, 化解灾难,获得健康与幸福。
(原发《 人民日报 》 2010年06月17日 24 版《藝文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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